“你手機有未接來電。”室友韋雪妮趴在沙發上吃薯片，她說的廣西普通話柳西月花了兩年時間才聽懂。

“我沒帶手機。”柳西月下樓取快遞，到了快遞驛站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于是上樓拿一趟。不過五分鐘時間，手機已經三個未接來電。

都是于青打來的。

“誰啊？”韋雪妮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柳西月打消她的八卦幻想，“我媽。”

舉著手機再次下樓，尋一個僻靜的角落給于青回過去。

“干什么去了？”電話很快接通，于青那邊聽起來有點吵。

“你在外面？”柳西月問。

“沒有，我做飯呢，油煙機的聲音，關掉就好了。”那邊很快安靜下來。

柳西月這邊也很安靜，只有夏日黃昏剛剛奏響的蟬鳴交響樂。

“什么事？”

“想你了唄，好久都沒給我打電話了。”

于青就一個女兒，自從前兩年和丈夫離婚后，生活基本上只圍著柳西月一個人轉。

“給你買張車票，來我這住兩天。”

于青很抵觸，“你那里離得太遠，又是個小縣城，有什么好玩的。”

“還說想我呢，一點誠意也沒有。”

于青從結婚開始就沒上過班，一直在家當家庭主婦。小時候出去旅游都是父親柳春明帶著她們。離婚后于青的生活更加單調，基本是菜市場和家兩點一線。柳西月知道于青其實不太敢一個人出遠門。

也知道于青有多渴望自己能夠回到她身邊。

“閨女，調回總部的事還有沒有希望？當初你說的是基層鍛煉一年，現在都已經兩年了。你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不如回老家。”

一根樹枝擋在眼前，光禿禿的沒有枝葉，前兩天下了一場大雨，摧毀了很多樹木。這根小樹枝難以幸免，于根杈處斷了生機。

于青沒聽到她這里的回應，繼續說，“一提起這個事來我就難受。你名校一畢業就進了央企，多少人羨慕不來，當初要是不賭氣，現在在總部多少也能當個小領導了”

“媽。”柳西月不想再往下聽。“這是我慎重考慮過后的選擇，不是賭氣。”

“當時你都要結婚了，婚紗照都拍好了，突然分手，第二天就跟我說要去下派，這里面真的沒有賭氣的成分？”

誰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柳西月不想過多責怪當年的自己，更不想跟于青承認自己也后悔過。思來想去，還是告訴于青一個原本不打算說的消息。

“我快調回去了。上個月回總部開會，領導說下個項目可能需要我跟進。”

不想說的原因是因為這事還沒落到紙面上，一切未成定數。還是說了的原因是想給于青一點盼頭。

“真的？那真的太好了，媽媽太開心了。咱們可說好了，等你回去找對象這事可千萬不能再耽擱了，你都二十八了。”

柳西月一頭黑線，開始后悔跟于青說這件事。這兩年在縣城，于青不愿她留在那個地方，贊成她不談戀愛。但不代表她可以允許自己一輩子不找對象。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她現在對談戀愛真沒興趣。

結束和于青的通話。柳西月才想起自己還有快遞沒拿，快遞驛站已經關門了。干脆溜達到小區外面，買了一個草莓蛋糕。

韋雪妮驚喜得拆開蛋糕盒子，“今天什么日子？”

“一個普通的日子，只是想吃蛋糕而已。”柳西月切了一塊大的給韋雪妮。

韋雪妮舔了一口奶油，贊不絕口，“真好吃，好久沒吃甜的了。”

“誰讓你減肥。”柳西月說。

“要是我能像你怎么吃都不胖就好了。”

韋雪妮說得不假。柳西月隨于青，身材高挑纖瘦，省了很多減肥的苦。柳西月也給自己切了一塊，草莓含在嘴里，酸酸的。

她買蛋糕是因為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是因為什么呢？好像是從于青提到她曾經差點結婚那件事。算起來也已經過去兩年。她以為自己早放下了。

如果不是去總部開會的時候遇到了前未婚夫。

遇到前任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了意氣風發的前任，更可怕的是前任意氣風發，自己失魂落魄。

一想起那天在會議室自己的直屬領導在他面前低眉順眼，并且讓她給那位倒茶，柳西月就氣得牙癢。

韋雪妮自然不知道這一段，以為她買蛋糕是為了慶祝，“聽說周一就下調令了，提前恭喜啊。”

柳西月不想半路開香檳，“沒影的事，別亂說。”

其實不止韋雪妮，整個部門都在傳柳西月要回總部。在這樣的氛圍中，柳西月也產生了這事十拿九穩的幻覺。

然而命運總是會跟她開玩笑。

周一一進辦公室，科長讓她去找自己一趟。

“西月啊，上次回總部開會，那邊的領導對你很看重，你還很年輕，多鍛煉鍛煉，以后肯定有機會回總部。”

以后回總部，那就是這次回不了。

“謝謝科長。”柳西月擠出一個微笑，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難堪。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回總部，也都以為她會回總部。

“所以啊，我決定，下一個養老院的項目，交給你。”

這個項目是柳西月跟著談下來的，就在她所在的澄縣火車站附近，離總部十萬八千里。

“謝謝您的信任，我會完成好這個項目。”

除了這句話，她還能說什么呢，從沒人給她承諾過什么，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她必須保持體面，不讓別人看她笑話。

傳聞有時候不全是錯的，這個周一確實下了調令，只不過這個調令的主角不是柳西月。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圍在陳江身邊，向他表示祝賀。陳江是本地人，踏實肯干，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省會，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能有機會去首都。

陳江就坐在柳西月對面，柳西月能看見他在一聲聲恭喜中逐漸紅透的臉龐。

“恭喜啊，陳江。”一半的柳西月抽離出本體，冷眼看著另一半的柳西月站起來恭喜陳江。

陳江不好意思的撓頭，“謝謝你，西月。”

眾人突然意識到柳西月的存在，有的人假裝忘了之前的傳聞，有人不懷好意的提起來，“不是說要調西月回去嗎。真是可惜了。”

柳西月笑著回應，“我早就說不可能的事，你們還不信。陳江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這次確實實至名歸。我們大家都要向你學習，陳江。”

陳江更加不好意思，血液加速燃燒，耳根子紅彤彤的，“哪里的話，大家都很優秀，我只是運氣稍微好一點點。”

晚上陳江請大家吃飯，柳西月梳理項目文件晚到了一會兒，趕過去的時候包廂的門虛掩著。

她推門的動作慢了一些，不小心聽到了同事之間的議論。

“柳西月這回真成了個笑話了。”

“是啊，還以為她肯定要回總部了，那么多人都看見她和太子爺……”

“噓，小點聲！這事也許只是捕風捉影，說不定他們之間沒什么呢。”

“沒什么兩個人凌晨兩點坐在江邊看月亮？她身上還披著太子爺的外套呢，我看啊，就是你們男人太精明了，只想著白嫖，一點實在的好處都舍不得給。”

“你怎么不說你們女的勢力貪心？稍微有點姿色就以為自己能哄著太子爺牡丹花下死。”

“哈哈哈哈哈哈……”

包廂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柳西月已經踩著高跟鞋走遠，這頓飯她不想吃了。

包了一艘小船，一個人躲到了江上。

船夫在后面搖槳，看出她心情不好，沒有像往常那樣介紹景色。

終于可以卸下偽裝，痛快得哭出來。

淚水很快濡濕了衣袖。

月亮西沉，小船快要靠岸。

終于哭了個差不多，柳西月掏出手機，點開一個人的微信。

手指停在刪除鍵上，猶豫不決。

摁下去，會不會顯得輸不起？

有電話打進來，是科長。

“西月啊，明天總部來人檢查，我明天去縣里開會。你陪一下。”

柳西月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總部兩個字。

“養老院前期要跑很多文件，我恐怕沒時間。”

“養老院先交給小朱去做，總部很重視這次的檢查，你務必把這件事做好。”

說完掛斷電話，不再給她推脫的機會。

只能硬著頭皮上。

只是柳西月沒想到，來檢查的人是陳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