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濃，起來吧。”洛昭雪的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嬌柔，卻帶著一冷意，“把地上收拾干凈。月錢的事，暫且罷了。給我梳頭，要精神點的發(fā)髻。還有，去打聽清楚，大哥封參將的消息，到底有幾分準？”

翠濃如蒙大赦，趕緊爬起來，手腳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狼藉，心中卻更加膽寒。

小姐這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剛才還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人，轉(zhuǎn)眼間又像沒事人一樣。

她伺候小姐這么多年，此刻卻覺得小姐陌生得可怕。

洛昭雪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容顏。

假死脫身的計劃，暫時擱置。

她要觀望一段時日。倒要看看，她那好大哥洛景策，到底能不能給她掙回一個體面的前程！

若是能，她自然還是侯府金尊玉貴的小姐。

若是不能…哼，那點偷藏起來的銀票，就是她最后的退路！

與此同時，城南榆錢巷深處。

這里遠離了長寧侯府所在權(quán)貴云集的城東，也不同于城西的市井喧囂，而是透著幽深靜謐。

巷子盡頭，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門虛掩著，里面是個收拾得干凈整潔的院落。

洛葳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淺青色棉布衣裙，袖子挽到手肘，正拿著一個小木瓢，仔細地給窗臺上幾盆長勢喜人的野菊花澆水。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沉靜柔和的輪廓。

離開了長寧侯府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雖然日子清簡，但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踏實。

“篤篤篤。”院門被輕輕叩響，聲音不疾不徐。

洛葳放下木瓢，擦了擦手，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位穿著深青色福字紋綢緞褙子的老嬤嬤，身后還跟著兩個捧著禮盒的小丫鬟。

最顯眼的是巷口停著的那頂青呢小轎，樣式低調(diào)，用料卻極為考究，一看就出自高門大戶。

洛葳認得這位老嬤嬤，是靖王太妃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姓胡。

“胡嬤嬤？”洛葳有些意外，但還是側(cè)身讓開，“快請進。”

胡嬤嬤臉上立刻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并沒有因為洛葳住處的簡樸而有絲毫輕視。

她走進小院，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四周，心中暗自點頭。

“不敢當姑娘的‘請’字。”胡嬤嬤微微欠身，姿態(tài)放得很低，“老奴奉太妃娘娘之命，特來給姑娘請安。太妃娘娘念叨姑娘有些日子了，今兒個天氣好，想請姑娘過府去說說話，不知姑娘可方便？”

洛葳心中了然。

靖王太妃對她釋放善意已非一日，這邀請并不突兀。

她點點頭：“太妃娘娘慈愛，洛葳感激不盡。嬤嬤稍坐，我換身衣裳便好。”

“姑娘請便。”胡嬤嬤笑著應(yīng)下，并沒有進屋，只站在院中那棵不大的棗樹下等候。

洛葳很快換了身素凈但料子明顯好一些的鵝黃色衣裙出來，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

胡嬤嬤見她出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心中更是滿意。

這位姑娘，不卑不亢，性子沉靜如水，確實是難得。

青呢小轎很穩(wěn)當，抬轎的仆役腳步輕快。

胡嬤嬤沒有坐后面跟著的小馬車，反而步行跟在轎旁，陪著洛葳說話。

“姑娘在京城這些日子，可還習(xí)慣？”胡嬤嬤語氣溫和，像拉家常。

洛葳掀開轎簾一角，看著外面熟悉的街景，聲音平靜：“勞嬤嬤掛心。這里很好，清凈自在，無人打擾，比從前好得多。”

她話語沒有半分怨懟，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安寧。

胡嬤嬤聽得心里更是熨帖，覺得太妃娘娘的眼光真是沒錯。

“姑娘能如此想，是姑娘的福氣，也是造化。”胡嬤嬤順著她的話，像是無意間提起，“說起來，姑娘離開侯府后，侯夫人那邊似乎也曾派人來靖王府，想打聽姑娘的下落。”

洛葳眼神微動，看向胡嬤嬤。

胡嬤嬤臉上露出一個帶著點安撫意味的笑容：“不過姑娘放心。太妃娘娘知道了這事，覺得姑娘既然已經(jīng)離開，便該徹底清凈，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打擾，能免則免。所以，就設(shè)法替姑娘擋了回去。侯夫人那邊，想必也明白了太妃的意思。”

胡嬤嬤刻意模糊了具體是誰出手阻攔，只將功勞歸在“太妃”身上。

這本是靖王霍決的手筆，但他特意吩咐過，一切以“太妃”的名義進行。

洛葳微微一怔。

她離開侯府時走得干脆，也預(yù)想過洛氏可能不會輕易罷休，卻沒想到是靖王府在暗中替她擋下了這些麻煩。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頭。

“太妃娘娘如此厚愛，處處為洛葳著想，洛葳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洛葳的聲音里帶著真誠的感激。

胡嬤嬤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姑娘言重了。太妃娘娘是真心喜歡姑娘的性子，覺得姑娘通透明白。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太妃娘娘說了，姑娘往后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有什么難處，盡管開口。”

說話間，靖王府那巍峨氣派的府門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眼前。

青呢小轎從側(cè)門抬了進去，穩(wěn)穩(wěn)停在一處垂花門前。

胡嬤嬤親自上前打起轎簾，笑容可掬：“姑娘，到了。太妃娘娘在水榭等著您呢。”

洛葳扶著胡嬤嬤的手下了轎，抬眼望去。

靖王府內(nèi)庭院深深，樓閣精雅。陽光正好，灑在抄手游廊上。

這是她第二回來王府了。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隨著胡嬤嬤，步伐從容地向著水榭走去。

靖王府的水榭，碧水環(huán)繞，雕梁畫棟，端的是富貴風流的好去處。

今日這里更是珠翠環(huán)繞，香風陣陣。

京城里有頭有臉的貴夫人們，幾乎都聚齊了。

她們穿著時興的云錦繚綾，頭上插著赤金點翠的步搖，腕上是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一個個保養(yǎng)得宜，臉上敷著香粉。

洛葳跟著胡嬤嬤踏入這片光鮮之地時，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

她這副樸素打扮，在這滿目錦繡里，像一滴水落進了油鍋，格格不入。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各懷心思的目光，如同細密的針，輕輕扎在她身上。

抿了抿唇，下意識地想垂下眼簾，卻又倔強地抬起下巴，腰背挺得更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