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宋明鈺與有錚及一眾將領受過封賞，在殿外等著。

殿內，留皇帝與寧王單獨說話。

皇帝下了龍椅，站在寧王面前，拍了拍寧王的肩，道：“好兒子，真有能力！朕這回定要好好賞你?！?

寧王也不拘禮，說：“那兒臣等著?！?

“你今日風塵仆仆，先回府休整一番，明日來見你母后，你母后與太后可掛念你掛念的緊?！?

“叫母后與太后掛念擔心，是兒子的不是?！?

“唉，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我問你，那有錚，是你的家將，我觀他戰事的奏報，也是個將才，不比明鈺差，只待成長磨礪了，我看他如今才十九歲?？捎谢榕洹！?

“父皇問這是做什么？”寧王也不回答，只問道。

“那不是貴妃家的侄女眼見滿十七了嗎，眼光忒高，要叫我配個好郎君，求了幾次，我見這有錚小將軍不錯?！?

寧王說道：“父皇想都不要想了，這小子，云章定下了?！?

“云章？”皇帝皺眉道：“我覺得那小子可配不上云章。”

“父皇可真是說一道做一道，剛才不是還好小子嗎?！睂幫跽f道。馬上寧王的肩上就挨了一道：“怎么跟你父皇說話呢。”

馬上又問道“云章喜歡那小子？那小子知道不？”

“那小子不知道，您可不要做壞事?！睂幫跽f道。

“那小子怎么想的?！?

“那小子也喜歡云章?！?

“狼子野心?！被实鄞盗舜岛印?

“云章都不說，您也不要管，反正人先得給云章留著?！睂幫跹a充道。

“這小子是可以培養培養，合著你是給自己養了個女婿。兒子養的好，未來女婿也養得勉強。”皇帝感嘆道。

“不是?！睂幫趸氐?。

“什么不是？”

“那是云章按自己心意自己養的?！痹捳Z一落，肩上又挨了一巴掌，“說話說一半?！?

“不愧是我宋家的女兒?！被实鄹锌馈?

寧王再強調，“反正，那有錚命都是云章救的，有錚的婚事您別管，云章說的算。”

“好好好，我不管，可如今的他，可配不上云章。云章都十七了，太后都在給她挑選郎君了，那云宜可是配了國公府的公子?！?

“您放心，云章省的，那小子也清楚。”

“好罷，我先不管了，你也早早回府去，休息一番。”

“是，兒子告退。”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陣仗往寧王府走。

寧王坐在轎子中，依靠著，說了句：“這才舒服了，年紀大了，在馬上，骨頭都要給我搖散了。”

旁邊跟著的內監說道：“皇帝知道王爺辛苦，特意吩咐讓王爺乘轎子回府。王爺麾下的少將軍和有錚將軍都是少年英才，，如今長成了，日后定不叫王爺再勞累了去。”

前面開路的是兩匹高頭大馬，棕馬上是寧王二公子，王軍的少將軍宋明鈺；另一位，黑馬上，則是皇帝、寧王、姜明徹口中的有錚將軍了。

“嘖?！睂幫趵愚I子的窗，看了，滿意又不滿意。

從前，在戰場，看了哪哪都滿意，如今回了京，看了，哪哪都不滿意。沒有家世、沒有家產、官職也不夠高，目前除了一身好皮相，沒能與云章相配的地方。想完，又“嘖”了一聲。

前方兩位少年將軍自是好耳力聽見了。

“不管他，犯病了。”宋明鈺大不孝地說道。

“嗯?！庇绣P也沒心思管王爺做什么，也沒聽清宋明鈺說了什么。他如今一心，只有見她。

一別兩年，是否安好，是否日日歡喜，事事順心，是否……還記得他。他想，見一眼，他念著的她，他的郡主。他深深得看著遠方，好像能穿過一簾煙雨，看到郡主的身影。

他看到了。

“誒，那是不是大哥和小妹，是不是，在府門口?！彼蚊麾曊f的大聲，連寧王都聽到了，探出頭來。

“是郡主?！庇绣P輕輕地說道。

宋明鈺看了他一眼，好像突然不開心道：“皇祖父不是賞了你宅邸么？你快快回家去罷?！眲e來看我小妹。

“有錚長于寧王府，如今，無論如何，都要來拜見王妃、世子與郡主。”

宋明鈺隨口說了兩句，也不指望他會走，反正日后，有錚也不能居于寧王府了，今日見了又如何，要是把有錚趕走了，宋云章指不定怎么怪罪他呢。

“回來了?！彼蚊鲝卣f道。

“我看到了，你別說話。”宋云章遠眺過去。終于，與一雙狼目對視上了，一如十年前。那人嘴角微微揚起，宋云章看著高頭大馬，著鎧甲披風的有錚，也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嘴角，一雙美目好像撒下了點點星光。

從北地來，進入京城時，已是春日，可有錚這時，方才覺十里春生。她看見我了。

車隊近了，兩方人皆是目光皎皎，相思落地，卻是說不出什么話。

突然，所有人皆看到寧王從轎子上跳了下來，還不等兒女們說什么。宋明徹和宋云章就感受到，一陣風從旁邊掠了過去。

“王爺??！”寧王妃來的正正好，許是夫妻間的心有靈犀。

寧王也跑著上前，一邊跑一邊舉起雙臂，嘴里還大聲地喊道：“愛妃??！”

寧王接住了寧王妃，連忙往懷中摟了摟，又在寧王妃耳邊說道：“此處風大，我們進去說。”說完，接過嬤嬤的傘，就帶著王妃入府里去了。

“父王看了我一眼?！彼蚊鲝卣f道。

“父王看了我兩眼，對我點了點頭?！彼卧普碌馈?

宋明鈺下馬，走到近前，說道：“母妃一眼都沒看我?！?

四人這才紛紛笑出了聲。寧王與寧王妃年少相攜，感情數十年如一日。府中不立側妃，也無侍妾。京城人無不知曉，而皇帝皇后與太后，也被寧王以“常年征戰，府中放著那么多佳人，也是叫她們虛度了年華”的理由搪塞了過去。具體原因其實他們也知道，只是寧王心意已定，寧王妃也育有二子一女，便不再強求。

宋明徹打量了宋明鈺一番，說道：“不錯，像模像樣的?！?

又看向有錚，才發現，有錚一路看著他妹妹過來的，竟然還盯著，豈有此理。便掩袖咳了咳，見有錚這才轉過來，便說了句：“有錚也不錯。”

宋云章當然知道有錚一直看著她，好像在呼應前面幾人的話，在說：我一直看著郡主。心里好笑，他以前膽子可不敢這么大，想來，是久別重逢，難耐……了。

“大哥這算什么夸獎?！彼蚊麾暡粷M道。又道：“宋云章，看我，看我，我威不威風?！?

宋云章也心疼二哥兩年征戰，不與他作對，說道：“勉強算是威風極了?！彼麄冸p生而出，自幼打鬧嬉鬧長大，但真叫宋云章說什么好話，又難說出口，就這樣夸夸吧。

“進去吧，別叫父王母妃等久了?！彼蚊鲝卣f道。說完，拉著宋明鈺進了府。宋云章跟在他們后面，有錚落后宋云章一步，癡癡低頭看著宋云章搖搖晃晃的耳墜子和潔白如玉的半邊臉頰。

宋云章突然回頭，有錚來不及收回目光，那目光就直直落在宋云章的眼里。宋云章短促地笑了聲，只說，“有錚，邊關苦寒，帶兵打仗，可辛苦。”

有錚收回目光，把頭更低些，微微彎著腰，一如從前那樣：“多謝郡主掛念，有錚不覺辛苦。”

還不等宋云章再說什么，宋明鈺見他們二人好像在說話，忙拉過宋云章，宋云章只來得及和有錚說一句“跟上”，就被宋明徹與宋明鈺夾在中間。

有錚跟上宋云章，又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了那耳墜子上，粉色寶石素來稀有，一年前，他率兵繳獲敵軍一處據點，得了一塊未經雕琢的粉寶石。在王爺的默許下，將寶石送往了京城，如今，成了郡主耳上的一方顏色。

云滾三千里，重山連重山，他的心意，郡主收到了。他此時的開心，就如當年鴻雁傳書來時，郡主的家書上問了句：“有錚可安？”那般的開心。

想著，有錚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前面的人三人耳明，都聽見了。宋明徹與宋明鈺疑惑著。

只有宋云章微微彎起了嘴角。

到了正廳，見寧王與王妃已經落座，不過卻沒有等著他們的意思，二人正說著話，連眼神都不曾賞過來一個。

三人落了座，見還有一個位子，宋明鈺把有錚扯了下來，有錚頓時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放。

寧王妃這才開口道：“上菜吧?！?

一道一道佳肴被擺了上來，其中，素八珍正放在寧王面前。

寧王動筷，直直伸向素八珍：“哈哈，就想念這口素八珍，還是王妃疼我。”

宋明徹笑道：“沒人跟父王搶，今日這盤都是父王的?！?

宋明鈺倒是看著放在他面前高高的一摞白煮蛋，問道：“這是什么特別的……菜肴?！?

“這可是你妹妹親自煮的，都吃一個，來王爺，我給你剝一個?！睂幫蹂f著，拿起了一枚雞蛋。

“怎好叫愛妃給我剝呢，來，我親自為愛妃剝一個。”說罷，接過寧王妃手中的雞蛋，“云章這雞蛋煮的好，水嫩?！边€不忘夸女兒一句。

宋云章想：全世界最諂媚的人應該就在眼前了。宋云章起身，往宋明徹的碗里放了一枚雞蛋，又往宋明鈺的碗里放了一枚雞蛋，最后，頂著全桌人的目光，往有錚的碗里放了一枚。

有錚回道：“謝郡主。”又忍不住看了宋云章一眼。

“吃蛋吃蛋?！睂幫趺φ泻舯娙?。

“有錚此次，可得了什么封賞？”寧王妃好奇問道。

“回王妃，有錚得陛下封賞，如今任正五品驍騎尉?！庇绣P回道。

“你從我王府出去，也算是我王府的人，如今你有了官身，此宴也算為你小慶一番。千里奔波，你們定是辛苦了，都要吃好喝好才是，有錚你也別拘束。”王妃溫柔地說道。

有錚回道，“是?！碧ь^偷偷往郡主那邊一看，才發現宋云章盈盈笑著望著他，對視上了，宋云章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是了，大兒，為我倒酒，滿上才好。來，都滿上，有錚也來?！睂幫跽f。

有錚知道了，郡主的意思是，叫他不必拘束，陪王爺喝酒。

宴上，把酒言歡，寧王這才關心上上京中的大兒與小女，寧王妃也才好好詢問二子的邊關生活。

宴罷，寧王有些醉了，寧王妃扶著他去主院休憩。宋明徹沒多喝，宋明鈺酒量也在邊關練了出來，宋明鈺想和大哥說話，就跟著宋明徹回了他院子的書房。

走到一半，才想起來，“不對，還沒把有錚送走?！?

宋明徹說：“沒事，他會跟著云章走。云章有分寸?！?

“好吧，我不管了，邊關兩年，我觀察過了，他也還行。今日久別重逢，放他們這一次。”

這邊，宋云章帶著有錚回了自己的院子。有錚可能是有些醉了，郡主沒讓他不許跟著，他就默默地跟著，郡主沒開口說話，他就也不發出一點聲響，就像是，偷偷跟著那樣。

到了扶花堂，郡主停了，有錚也停了。

郡主轉過身來，他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郡主，只把目光落在地上。

“抬頭。”宋云章道。

有錚連忙抬頭。

“站直?！彼卧普掠值?。

有錚站直了。

“看我。”宋云章接連道。

有錚看著宋云章。

宋云章沒再開口，只細細打量著有錚，掃過他的堅毅的眉眼，掃過他已經寬厚的臂膀，二載風雪征戰，有錚已褪去從前少年的模樣，長成了真正鐵骨錚錚的小將軍，這是他在京城怎么長，都不會長成的模樣。

“很好。”宋云章夸道。

有錚聽到郡主的話，又開心了，比今天被封了五品官還開心，開心的說不出話，甚至想在郡主面前轉兩圈。

有錚單膝跪地，低下頭：“今日還未曾拜見郡主，有錚斗膽一問，郡主這兩年，可還好？”

宋云章沒扶他，只說：“就是像你看到的那樣?！?

有錚今日偷偷看郡主時，郡主眉目舒展，氣色也好。這才放心：“那就好。”

“將軍已是五品官，何必還行此大禮?！彼卧普绿鹚南掳?，說道。

感受到郡主的手指，有錚順著宋云章的力道，抬頭，又看到宋云章眼睛。有錚說道：“十一年前，郡主救有錚一命，有錚便立誓，生世都愿為郡主驅使，護郡主安樂。”話語不長，可字字真心。

“我知道，起來吧?！彼卧普抡f道。

有錚起來后，宋云章問道：“皇上賜的府邸在何處?！?

“在西街上，離王府不遠也不近。有錚日后，也要日日來王府的校武場練武，王爺說，一日不可懈怠。”

“原是如此，那便是上完早朝后來？”

“是?！庇绣P回道，又忍不住說道：“可有錚還是習慣護衛在郡主身旁?！?

宋云章笑了：“你如今，可是要護衛天下人的，小將軍?！?

可郡主就是我的天下人，有錚想著，卻不能這么說：“有錚會永遠守護著郡主的?！笨ぶ魉赣绣P守護的天下人，有錚也會盡己所能。

“去吧，回府去吧，想來一切都打點好了，你去時雨雪霏霏，如今二載有余，有錚，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吧，三日后，宮宴上再見。”宋云章撫了撫有錚的發。

“是，郡主?！庇绣P依依不舍地看著宋云章轉身離去的身影。

惜荷到有錚面前，遞上了一把弓，有錚一看便是一把好弓。惜荷對有錚使了使眼色:郡主給的。

“聽聞有錚將軍于亂軍中三箭取敵軍首領性命，我偶然的一把好弓，將軍英姿烈烈，正配此弓，特贈與將軍?！彼卧普聯P聲說道。

將軍、好弓、英姿。有錚終于忍不住了，笑的牙不見眼，不過郡主走了，惜荷也跟了上去，沒人看到。

有錚愛惜地撫摸著這把新得的弓，才發現弓尾處刻著小小的“錚”字。

他其實極喜歡自己的名字，不是因為多好的寓意，而是因為，這個名字，是郡主取的，他每聽到有人喚他一聲“有錚”，都會想起郡主，數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