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的秋天總是伴隨著連綿的陰雨，像是要把這座繁華都市骨子里的那點臟污都沖刷干凈。但有些東西，是雨水洗不掉的，比如死亡的氣息。

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辦公大樓燈火通明，與窗外沉沉的夜色形成鮮明對比。隊長張一揉了揉疲憊的眉心，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蒂，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草味和劣質速溶咖啡的混合氣息。

“頭兒，還是沒進展。”年輕警員小李抱著一疊文件，語氣沮喪地走進來，“受害者社會關系簡單，近期沒有與人結怨，監控也只拍到她進了那條小巷，之后……就像是人間蒸發了，直到被發現。”

張一“嗯”了一聲，目光沒有離開桌面上攤開的現場照片。照片上是第四位受害者，女性，二十多歲，被發現時蜷縮在老城區一處廢棄的倉庫角落，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近乎安詳的微笑。致命傷在頸部，一刀斃命，手法干凈利落。

與前三位受害者一樣。

相同的作案手法，相似的拋尸地點（都位于老城區改造邊緣，監控薄弱），受害者之間沒有任何明顯的關聯，除了——她們都在死前被精心打扮過，衣著整潔，甚至化了淡妝，臉上都帶著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這已經是三個月內的第四起了。“微笑殺手”的名號早就傳遍了，上級施壓，張一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現場除了死者，真的什么都沒有留下？”張一再次確認，聲音沙啞。兇手反偵察能力極強，現場幾乎被清理得一干二凈，沒有指紋，沒有毛發，沒有目擊者。

“技術科那邊……”小李欲言又止，“倒是有個發現，不過……有點奇怪。”

“奇怪？”張一抬起頭，銳利的眼神掃過來，“說。”

“在死者的……耳后，發現了一種微量的特殊涂層。”小李遞過一份檢驗報告，“不是化妝品，也不是常見的工業涂料。技術科的老王說，這東西成分很復雜，像是某種……古漆？而且工藝非常特殊，他們數據庫里沒有匹配項，正在聯系專家。”

“古漆？”張一皺眉，這個線索太離奇了。一個連環殺手，在行兇后，給死者耳后涂上微量的古漆？這是什么儀式，還是某種標記？

就在這時，張一的手機響了，是技術科的老王。

“老張！有眉目了！”老王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那涂層，我請教了省里的老專家，又查了一堆文獻，初步斷定，那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犀皮漆’工藝所用的漆料成分！而且是相當古老的配方和工藝，現在會的人寥寥無幾！”

“犀皮漆？”張一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他有點印象，似乎是一種非常復雜昂貴的傳統漆器工藝。

“對！而且根據成分分析，這漆料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很可能是……有人自己調制的。”老王補充道，“我還查到，咱們濱海市，就有一個人在這方面造詣極深，甚至在國際上都得過獎。”

“誰？”張一立刻追問，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這可能是三個月來，他們找到的第一個真正有價值的線索。

“蘇一。”老王報出了一個名字，“‘一木齋’的主人，一個年輕的古董修復師，尤其擅長漆器修復。”

蘇一……張一在腦海中搜索這個名字，卻毫無印象。他對古董圈一無所知。

“地址查到了嗎？”

“查到了，在老街那邊，一個叫‘靜心巷’的地方，挺難找的。”

“備車！”張一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小李，跟我走一趟。”

雨還在下，沖刷著老街青石板鋪就的路面，反射著昏黃的路燈燈光，有種迷離而懷舊的氛圍。與外面車水馬龍的主干道相比，這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時間都慢了下來。

“頭兒，應該就是前面那家了。”小李指著巷子深處一扇緊閉的木門。

門楣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面是兩個古樸的篆字——“一木齋”。沒有招牌燈，只有門兩側掛著的兩個小小的紅燈籠，在雨中微微搖曳，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張一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敲響了那扇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門。

篤，篤篤。

雨聲似乎瞬間被隔絕在外，周圍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過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然后是門閂被拉開的輕響。

門開了。

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后。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素色棉麻長衫，頭發烏黑，用一根木簪松松地綰在腦后。皮膚是那種長期不見陽光的冷白，五官極其精致，甚至帶著一絲……妖異的美感。尤其是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像是蘊藏著千年的古井，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看著門口渾身濕冷、一身煞氣的張一和小李，沒有絲毫驚訝，只是微微歪了歪頭，聲音清潤，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

“雨夜來訪，兩位警官，有何貴干？”

張一看著眼前這個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卻又格格不入的男人，心臟猛地一縮。直覺告訴他，這個蘇一，絕不簡單。

他亮出警官證，沉聲道：“蘇先生，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關于……最近的連環殺人案。”

蘇一的目光在警官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抬眼看向張一，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難察覺的弧度。

“殺人案？”他輕聲重復，語氣平淡無波，“我一個修古董的，能知道什么？”

雨，還在下著。門內溫暖的光暈與門外冰冷的雨夜，將兩人的身影分割在兩個世界。而那致命的“漆色”線索，卻將他們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