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九忽然轉(zhuǎn)過身，看著兩人：“但她跳的不是《霓裳羽衣》，甚至不是任何一支舞。”

“她跳的是‘金麗蓮’這三個字。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在說‘看，我多美，我多厲害，我擁有你們渴望的一切’。”

鄒九的聲音冷了下來，像冰片刮過玻璃，“那不是舞蹈，那是一場精心計算的自我展覽。華麗的軀殼，包裹的是極致的虛榮和空洞。”

他的評價刻薄至極，卻又精準地戳破了那場完美表演的泡沫。

舞蹈房里一片寂靜，只有冷氣機運行的微弱聲音。

“那您讓我們來看……”江簡輕聲問。

“看兩樣東西。”他伸出兩根手指，“第一，看看頂級的技術和包裝能營造出多么完美的幻覺。第二……”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屏幕，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極其隱晦的、冰冷的嘲弄。

“看看那把藏在華麗羽毛下面的刀，是怎么對著所有人的眼睛遞出來的。”

江簡心中驀地一動，想起金麗蓮上次試探時那雙精于算計的眼睛，還有鄒九當時的警告。

鄒九不再多言，轉(zhuǎn)身朝外走去，像是只是來丟下兩句判詞。

走到門口，鄒九腳步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拋下一句：

“七夕福利？她從不做無的放矢的事。看著吧，這舞跳完，接下來就該‘撿羽毛’了。”

門輕輕合上，留下若有所思的兩人。

鄒九的話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漣漪層層蕩開。

幾乎是在他離開后的幾分鐘內(nèi)，陸云希的手機就輕微震動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嗤笑一聲，將屏幕轉(zhuǎn)向江簡。

那是娛樂新聞的推送快訊——

#爆！金麗蓮七夕絕美舞姿封神！疑致敬經(jīng)典，或與傳聞中的S+級古裝大制作《紅顏醉》有關？#

下面還附帶了幾個所謂的“業(yè)內(nèi)爆料”截圖，言之鑿鑿地說金麗蓮此次直播是為了展示其足以勝任《紅顏醉》中極具挑戰(zhàn)性的舞蹈片段，疑似已接觸劇組云云。

“看，‘撿羽毛’的來了。”陸云希收回手機，語氣淡漠，“這營銷速度，怕是通稿早就寫好了，只等直播一結束就發(fā)。”

江簡點開自己的手機，各大娛樂平臺的熱搜榜上，#金麗蓮霓裳羽衣#、#金麗蓮舞蹈實力#、#金麗蓮紅顏醉#等詞條正以驚人的速度攀升。評論區(qū)充滿了水軍控評和粉絲的狂歡，偶爾有質(zhì)疑是否炒作的聲音，也迅速被淹沒。

一切都被鄒九言中了。

那場極致的視覺盛宴，從始至終，都是一場為特定目的服務的、精準無比的商業(yè)演出。

每一個眼神，每一次水袖的揮出，或許都計算好了能帶來多少話題和收益。

所謂的粉絲福利，不過是包裹在糖衣下的營銷鉤子。

“走吧。”陸云希拿起包，“沒什么好看的了。鄒神的目的達到了。”

江簡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巨大的、此刻只映出她們兩人身影的鏡子。

鏡中的少女眼神平靜，卻比來時多了幾分通透和冷冽。

鄒九讓她們看到的，不僅僅是金麗蓮的舞，更是這個名利場光怪陸離的運作法則，以及隱藏在浮華背后的冰冷算計。

回到公寓，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七夕的夜晚，城市被霓虹點綴得溫柔曖昧。

江簡打開電腦，重新調(diào)出金麗蓮直播的錄屏片段。

這一次，她屏蔽掉那些華麗的視覺效果和背景音樂，只專注于金麗蓮本身的動作細節(jié)。

慢放，定格。

她反復觀看鄒九指出的那幾個“取巧”的發(fā)力點，以及自己察覺到的那一瞬間左腿的細微凝滯。

在專業(yè)眼光的審視下，那些被完美表情和流暢編排掩蓋的瑕疵，無所遁形。

這確實是一副精心打造的、幾乎無懈可擊的華麗軀殼。

但鄒九說的“刀”，又具體指什么？僅僅是指這種功利性的炒作嗎？還是另有所指？

她想起金麗蓮上次對空靈消息的刺探，那雙含笑眼睛深處隱藏的銳利。

這個女人，絕不會滿足于僅僅蹭一個角色熱度那么簡單。

江簡關掉了電腦屏幕上金麗蓮舞姿的定格畫面，那些被慢放解析的完美幀率，此刻像褪色的油畫，只剩下技巧堆砌的蒼白。

鄒九的話仍在耳邊回響——“華麗的軀殼”、“極致的虛榮和空洞”、“藏在羽毛下的刀”。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種深切的疲憊，并非來自身體，而是源于這種無處不在的計算與偽裝。

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其下涌動的暗流，比她執(zhí)行過的許多任務更加復雜難測。

手機震動，是快遞驛站的提醒短信，提示她有件包裹待取，逾期不候。

這么晚了？江簡瞥了眼時間，已近晚上十點。

她不記得自己最近買過什么東西。

或許是公司寄來的資料？亦或是……某個她不愿多想的人？

江簡走出公寓樓。

夜風帶著夏末的微涼，吹散了殘留的暑氣。

驛站就在公寓樓轉(zhuǎn)角，亮著慘白的燈。

報上取件碼，驛站工作人員懶洋洋地從身后貨架上取出一個扁平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紙文件袋，扔在柜臺上。

“這么晚才來拿。”工作人員嘟囔了一句。

江簡道了聲謝，拿起文件袋。

入手很輕，里面似乎只有幾張紙。

寄件人信息處一片空白，只有收件人是她的名字和電話。

心中的疑慮更深。

她捏了捏文件袋，指尖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不是危險物品。

回到公寓，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她拆開文件袋的封口，里面滑出的，果然只是幾張紙。

最上面一張，是南冥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燙金的校徽在燈光下有些刺眼，“南冥一中”四個大字端正而充滿分量。

下面清晰地印著她的名字——江簡，以及高三（D）班的字樣。

報到日期就在后天。

江簡拿著這張輕薄卻重若千鈞的紙，愣住了。

南冥一中？

以她逃離那個家之前那點勉強糊口的成績，以及后來在鬼花根本沒時間系統(tǒng)學習的背景……

她的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通知書的紙張邊緣，觸感光滑而冰冷。

然后，她看到了壓在通知書下面的一張便簽紙。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來的冷硬宋體字，連落款都沒有：

“學歷是敲門磚，也是護身符。加油簡簡！我相信你”

后面還畫了一個小愛心。

這語氣……

江簡幾乎立刻想到了一個人——苦梟奈。

她清楚江簡那點不堪提的學歷底細，也更明白在這個圈子里，一個“高職”甚至更低的學歷，將來會成為多少攻擊和嘲笑的靶子。

“偶像”的光環(huán)再亮，也照不亮某些根深蒂固的偏見。

黑粉和對手會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死死咬住這個弱點。

是了，不久前，似乎是有一次，大概是她簽約星晝之前，對未來既迷茫又懷著一絲微光時，對著偶爾來視察組織“資產(chǎn)”（也就是她）情況的苦梟奈抱怨過一句：“……就是學歷太難看了，以后怕是連簡歷都不好寫。”

她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帶著點自嘲，并沒真的指望什么。

畢竟，讀書上學，對她這種人來說，早已是遙遠又奢侈的事情。

她的戰(zhàn)場在暗處，在刀光劍影之間，而不是窗明幾凈的教室。

沒想到，苦梟奈竟然聽進去了，并且不聲不響地，就把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辦成了。

南冥一中……她是怎么辦到的？動用組織的資源？偽造材料？還是某種不為人知的交易？

江簡無從得知，也不想深究。

她心情復雜地走到窗邊。

樓下，七夕的甜蜜氛圍尚未完全消散，偶有相擁的情侶走過，笑聲細碎。

而江簡手中握著的，卻是一份沉甸甸的、關乎未來另一種生存可能性的文件。

那就去吧。

只是，想到要重新?lián)炱鹉切┰缫涯吧恼n本，她的太陽穴還是忍不住突突地跳了兩下。

這恐怕比她面對任何一個兇悍的目標，都要棘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