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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他只信他自己,只信他手中的刀!

次日清晨,

朱由檢坐在的馬車里,車廂里除了他,便只有英國公張維賢。

這位須發皆白的老國公此刻正襟危坐,神情復雜地看著窗外倒退的田壟和樹木,也看著身旁這位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天子。

自打被新君委以重任之后,張維賢就覺得,自己過去幾十年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正在被身邊的這位少年天子毫不留情地敲碎,然后用一種他完全陌生,卻又不得不承認其高效與冷酷的方式重新拼接起來。

他本以為皇帝要對付晉商,會像歷代先君一樣,先由都察院上奏,再下發三法司會審,經過漫長的扯皮、博弈、妥協,最終殺幾個罪大惡極的,罰一筆不痛不癢的銀子,敲山震虎也

就罷了。

可這位新君主呢?

他直接繞開了整個外朝文官系統!

他沒有咨詢內閣,沒有通報六部,甚至沒有讓都察院的言官們聽到半點風聲。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直接將手伸進了棋盤的背面,用他自己掌握的力量去掀翻整個棋局。

這已經不是“不合體統”了,這是在用最直接的皇權暴力,去挑戰過去百年來文官集團與皇權之間形成微妙的政治平衡。

張維賢活了一輩子,見過的皇帝有萬歷的怠政,泰昌的匆猝,天啟的胡鬧,但他從未見過像朱由檢這樣的。

這位年輕的帝王,身上有一種可怕的清醒。

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對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口號,對那些所謂的“清流”和“骨鯁”抱有一種深入骨髓的不信任。

他只信他自己,只信他手中的刀!

而今天他們就是要去看一看,他親手磨礪的這把刀,究竟夠不夠快,夠不夠利。

馬車在京郊一處戒備森嚴的營地前停了下來。

這里原本是一處廢棄馬場,荒草叢生,亂石遍地。

但此刻,卻已是煥然一新。

沒有高大堅固的營墻,只是用削尖的木樁和壕溝,圍出了一片方圓數里的巨大營盤。

營盤內看不到任何華而不實的建筑,只有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營帳,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橫平豎直,井然有序!

營地中央是一片被夯得無比堅實的巨大校場,黃土之上,纖塵不染。

整個營地都透著一股子與大明其他任何一支軍隊都截然不同樸素而又肅殺的氣息。

當朱由檢在周全和張維賢的陪同下走下馬車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片校場。

校場之上,兩千多名士兵正在操練。

“喝!”

“哈!”

兩千人的呼喝聲匯聚成一股,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在山谷間回蕩。

一個將領正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聲嘶力竭地嘶吼著口令,他的嗓子已經完全沙啞,脖子上的青筋因為用力而根根暴起,但他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每一個字都砸向他面前的士兵。

正是新軍的參將,孫應元。

“向左——轉!”

“唰!”

數千人的動作整齊劃一,仿佛是一個人做出來的一般,轉動身體腳跟磕地,發出的聲音,只有一聲。

那聲音里,沒有京營老兵油子們的敷衍和懶散,只有一種被嚴格紀律約束著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眼前的景象,讓久經沙場的張維賢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也是行伍出身,自然看得出這支軍隊的可怕之處。

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明軍隊,無論是戚家軍還是關寧鐵騎,都帶有濃厚的將領個人色彩,更像是一支擴大了的家丁隊伍。

而眼前的這支軍隊,卻像是一群沒有面目的人。

他們每個人的動作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們的眼神里沒有個人的情緒,只有對口令的絕對服從。

這種極致的紀律性,讓這數千人仿佛成了一個整體,一個由鋼鐵和血肉組成的戰爭巨獸。

他忽然明白了。

皇帝練這支新軍,恐怕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為了拿去遼東跟建奴拼命。

更是一把懸在所有大明驕兵悍將和不法之臣頭上的利劍。

一組操練終于結束。

孫應元下令休息,士兵們瞬間從緊繃的戰爭機器,變回了一個個疲憊不堪的人。

他們中的許多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順著他們年輕而黝黑的臉頰,不斷地滴落進腳下的黃土。

但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沒有一個人嬉笑打鬧,整個操場,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安靜得可怕。

“走吧,英國公。”朱由檢淡淡地說了一句,便率先從高坡上走了下去。

朱由檢的出現,就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

孫應元第一個發現了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當他看清來人身旁那位標志性的英國公時,他渾身一震,連忙跑了過來,在距離朱由檢還有五步遠的地方,“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聲嘶力竭地吼道:

“末將孫應元,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聲吼,仿佛一個信號。

操場上那數千名原本癱坐在地的士兵,像是被火燙了屁股一樣,瞬間彈了起來,然后“嘩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動作整齊劃一,仿佛演練了千百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千人的齊聲吶喊,匯成了一股聲浪的洪流,在這片空曠的操場上空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那聲音里,充滿了發自內心的的崇拜。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是這位年輕的皇帝,將他們從快要餓死的流民,變成了如今能吃飽飯有軍餉拿有尊嚴活著的軍人。

是這位皇帝給了他們最好的伙食,最好的兵器,和最好的訓練。

對于這些一無所有的底層人來說,皇帝,就是他們的天,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朱由檢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平靜地抬了抬手:“都起來吧?!?

“謝陛下!”

又是一陣山呼海嘯。

朱由檢的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前方的孫應元身上。

“孫參將?!彼_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孫應元的耳朵里。

“末將在!”孫應元頭也不敢抬,大聲應道。

“朕的這支新軍,你練得如何了?”

這個問題問得很平淡,像是在拉家常。

孫應元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桿沉聲道:“回陛下!將士用命,操練刻苦!”

這話說得極有自信,甚至帶著幾分傲氣。

一旁的張維賢聽得暗暗點頭,這孫應元確實是個將才,不卑不亢,有膽有識。

然而,孫應元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按捺不住的渴望:“但……”

“兵不血刃,終是無鋒之器。將不臨陣,終究是紙上談兵?!?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因為長期在烈日下暴曬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面,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焰。

“陛下!將士們都憋著一股勁!他們盼著能上陣殺敵,盼著能用建奴的腦袋,來換取功名,來為陛下盡忠!請陛下降旨,給末將一個機會,給這支新軍一個機會!”

這番話說得是斬釘截鐵,熱血沸騰。

操場上,許多士兵聽到“上陣殺敵”四個字,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握緊了拳頭,眼神里充滿了對戰爭和功勛的渴望。

這是一種昂揚向上的士氣。

張維賢聽得也是心潮澎湃,仿佛自己也年輕了幾十歲。

朱由檢的反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孫應元,那目光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仿佛要將孫應元的靈魂都吸進去。

許久,朱由檢才緩緩地開口,他的聲音像是冬日里結在屋檐下的冰凌,冷硬而又鋒利。

“很快,你們就有見血的機會了。”

孫應元聞言,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但朱由檢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冰水,從他的頭頂澆到了腳底。

“但朕的第一個命令,不是讓你們去殺建奴?!?

朱由檢的語速很慢,

“而是去殺……大明的邊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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