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江某多謝各位開恩，放琳兒離去”

那日，錢江生跪在長老殿，拜謝各位長老，他知道在強者面前，自己仍舊是螻蟻，實力不夠就莫要逞能。

“........”

晨霧還沒褪盡時，江琳兒已經(jīng)拽著錢江生的衣袖跑到了仙山門的石階下，他腳邊的草葉沾著露水，打濕了繡鞋的鞋尖，裙擺掃過石階，帶起一串細碎的濕痕，卻半點沒放慢腳步，反而，回頭沖著錢江生笑，眼睛彎的像月牙

“師兄，快走，快走！！咱們快些，再慢點，燕都西市的早市該散了——我爹說那鋪子的糖油果子，外酥里嫩，咬一口能拉出糖絲，我想去購買一些回去給他老人家嘗嘗！”

錢江生被他拽得踉蹌了半步，指尖勾了勾她散開的一縷鬢發(fā)，無奈地笑：

“慢點兒，路滑”

抬頭時，山門的琉璃瓦正浸在初升的日光里，淡金的光順著瓦當(dāng)?shù)募y路往下淌去，映得檐角銅鈴都泛著暖光，可江琳兒的目光早越過了那些亭臺閣樓。

直望遠處的天際，像是要在霧里看出條路來，她扎著馬尾辮上，銀雀釵隨著跑跳叮當(dāng)作響，釵尖的小雀似是活了一般，撲棱棱要往她的方向飛去，比山門檐角的銅鈴還要熱鬧幾分。

“不回頭看看嗎”

他還是問了句，畢竟是在此處生活，修行了很長時間。

石階旁的迎客松，在第一年剛?cè)腴T時，他爬上去摘松果，腳下一滑，是他啊拖著他的腳腕才沒摔倒，松針落了她一肩，他卻舉著松果在那里笑，說要留著串起來。

山門前的溪澗，春末時他蹲在岸邊數(shù)游魚，數(shù)著數(shù)著便脫了鞋去踩水，濺了他一袍水花，最后是錢江生背著江琳兒，踩著月光回的屋，溪水流過石頭的聲兒，混著她哼的小調(diào)，清澈動聽。

江琳兒的腳步頓了頓，鞋尖蹭了蹭石階上的青苔，卻真沒回頭，只是拽著他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都泛了白，聲音脆生生的，帶著點刻意的輕快

“有啥好看的嘛？樹是燕都的柳好看，風(fēng)一吹能掃過護城河的水；水是燕都的護城河清，能照見云影，比這溪澗有意思多啦！”

話剛落，干脆地拉著他往山下跑，裙擺被風(fēng)掀起，清一色的裙角掃過石階旁的野菊，帶起一串細碎的香，

“走啦走啦！我爹聽到我回去定在院子里的老樹下擺下竹桌，桂花糕肯定還溫著”

下山的路走的輕快，“等送你到家，我定會為你想辦法，解決你這彌生之體”

晨霧慢慢散了，露水洗過的草葉綠的發(fā)亮，葉尖的水珠滾下來，砸在石階上，

“嘀嗒”一聲

倒像在催著走，江琳兒一路走一路看，看見蒲公英就蹲下來摘，捏著花莖往錢江生眼前遞：“你看這個！一吹就散，像小傘似的——去年在溪澗邊，我吹了一把，你說像漫天的星子落下來，你還記得不？”

說著就把蒲公英往我嘴邊送，腮幫鼓鼓地吹，白絨絮慢悠悠的飄起來，沾了她的發(fā)梢，她也不管，笑著去追那些飄遠的絨絮，跑了沒有兩步，又回頭等等他，銀雀釵在風(fēng)里叮當(dāng)作響著。

看見野花開的艷，他就蹲下身來撥弄兩下，指尖沾了花粉也不顧，轉(zhuǎn)頭她就說：“燕都的巷口也有這種花，不過是紅的，我娘還在世時說叫‘步步嬌’，那時我走的時候，那花正開的熱鬧，不知道這時謝了沒......”

她絮絮叨叨地說，從燕都的巷子說巷口的老樹，說樹下賣糖人的王爺爺捏的糖鳳凰能清晰的看出羽毛的紋路，那年臨走前，他還捏了個小雀兒給江琳兒，跟她發(fā)間的釵子一個樣子；又說燕都西市的布莊，老板娘總給他留帶碎花的布料，還說她穿淺綠色的好看，襯得臉白；說著說著，又想起燈節(jié)，眼睛亮得像落下了星子：

“師兄，不知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燕都的燈節(jié)！整條街的燈籠都掛起來，紅的綠的，還有畫著小娃娃撲蝴蝶的，畫著漁船撒網(wǎng)的，提在手里晃悠悠的，比山門的夜明珠熱鬧的不止百倍！”

錢江生跟在她身邊，聽著她數(shù)說燕都的美好，偶爾應(yīng)一聲“記得”，看他蹲在草叢里追螢火蟲似得撲蒲公英，發(fā)間銀雀釵跟著顛，連帶著眉眼都軟了一下——她在山門那些年，雖也常笑，卻沒如今這般這么放松，像被圈住的雀兒終于飛回了熟稔的檐下。

他們踏著千里帆，飛了很長時間的一段路，終于到了燕都城的附近，為了不引人注目換位步行。

走了約莫半刻，日頭爬到頭頂時，江琳兒忽然停住腳，踮起腳尖朝遠處望去，鞋間的海棠花蹭了草葉也不管，猛地拽了拽錢江生的胳膊，聲音里都帶了雀躍：“師兄，你看！是不是！那是燕都的城墻！”

錢江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遠處天地相接的地方，一道青灰色的輪廓慢慢浸在日光里，像一塊被歲月磨得很潤的玉，把一片煙火氣圍在懷里，再近些，能看見城樓上的飛檐翹角，檐下掛著的幡子被風(fēng)扯得亂飄，甚至隱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吆喝聲，

“熱乎的包子嘞”

“剛采摘的鮮桃”

混著車馬轱轆碾過石板路的“轱轆”聲，是玉山門的清寂截然不同的，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氣，與襄陽城不相上下。

江琳兒再也按耐不住，拉著錢江生快步往前走，越往前走，燕都的模樣越清晰，城墻下的楊柳垂著綠絲絳，風(fēng)一吹，拂過趕車人的草帽，拂過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肩頭，貨郎擔(dān)子上的撥浪鼓

“咚咚”響

惹得路邊的孩童追著跑，護城河的水波光粼粼，岸上有洗衣服的婦人，捶衣聲“砰砰”響，洗完的白襯衫晾在竹竿上風(fēng)一吹晃晃悠悠的，像展翅的白鳥，再往前，就是熟悉的街巷，青石板路被踩的發(fā)亮，縫里嵌著沒掃凈的桂花，踩上去腳底都帶著點香，巷口的老樹遮出一片陰涼，樹下果真有個賣糖人的攤子，老爺爺正低頭捏著糖人，指縫里沾著亮晶晶的糖霜，旁邊，插著幾個用糖做的小玩意兒，有小兔子、有蝴蝶，還有個歪歪扭扭的小雀兒，倒是跟江琳兒的釵子有幾分相像。

“王爺爺！”

江琳兒隔著；老遠就喊了一聲，撒開錢江生的手就往攤子跑，鞋后跟磕在石板路上，“噔噔”響，雙丫簪都跑歪了。

老攤主抬頭一看，手里的糖勺頓了頓，一臉的茫然，眼角的皺紋都堆了起來：“這位姑娘，你是？”

“王爺爺，是我呀，江琳兒”

江琳兒急忙回應(yīng)道，可老攤主還是很迷惑，“丫頭，你是認錯人了吧”

江琳兒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他不知自己修行的數(shù)年，在凡間早已物是人非，江琳兒苦笑著，伸手就去夠攤子上插著的糖蝴蝶：“沒關(guān)系，我記得就好”。

江琳兒捏著手中的糖蝴蝶，又回頭沖錢江生招手，眼睛彎的像月牙：“師兄，你看！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