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再見,師傅
書名: 萬世傳作者名: 褚輕本章字數: 2126字更新時間: 2025-08-03 11:29:53
晨霧還沒漫過石階時,宋輕的木劍已經在院中帶起了細碎的風聲。四歲的小姑娘扎著歪歪扭扭的發髻,額角沁出的汗珠在晨光里閃著亮,原本病懨懨的蠟黃小臉,如今像浸了蜜的蘋果,透著健康的粉。她早已想不起葉武雙是誰,那些模糊的記憶像被晨露洗過的蛛網,早就在日復一日的踢腿、揮拳里散了去。
“小來,出拳要收腰。”男人站在廊下看她練拳,聲音溫和如春風。宋輕立刻調整姿勢,上鉤拳帶起的風擦過耳際,直拳穩穩落在木樁上,連膝撞時的重心都壓得恰到好處。她天生就該吃這碗飯,明明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掃堂腿卻能掃得比師哥蕭研還利落,腳踢時帶起的力道,常讓練武多年的弟子們咋舌。
這天男人握著柄烏木劍喚她,宋輕立刻像只小雀兒般顛過去,辮子上的紅繩隨著跑跳晃出活潑的弧度。“師傅!”她仰著小臉,接過木劍時指尖還在微微發癢——這是她第一次碰劍。
“今天教你劍法。”男人說著便動了。內挽花時劍身在他腕間流轉如活物,外挽花時帶起的氣流掀動了廊下的簾子,提撩花更是快得只剩一道殘影,宋輕看得眼睛瞪得溜圓,直到男人收勢,她還張著嘴,半天憋出一句:“師傅,劍會飛嗎?”
男人被她逗笑,屈指敲了敲她的額頭:“不是劍會飛,是手腕要活。來,我握著你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干燥,帶著常年練劍的薄繭,一點點引導她轉腕、沉肩,“內挽花要像收線,外挽花得像撒網…”
不過五日,宋輕的腕花已經打得有模有樣。男人看著她練劍的身影,轉頭對廊下的蕭研道:“你師妹比你當年靈性多了。”蕭研個子躥得老高,聞言只是悶悶點頭,耳根卻悄悄紅了——他當年可是磕磕絆絆練了半月才穩住手腕。
更驚人的還在后面。男人拔出自己那柄泛著冷光的長劍:“來學劍花刺劍。”
“師傅!”蕭研猛地抬頭,“那招連入門三年的弟子都未必能成,她才四歲…”
“我能行!”宋輕舉著木劍,小臉上滿是倔強。蕭研撇撇嘴,小聲嘟囔:“等會兒別哭鼻子。”
男人已開始示范,劍身在晨光里劃出銀亮的軌跡:“一,外腕花要圓。二,左轉身時腰要擰。三,撩腕花上步,左腳要撤得穩。四,跪步刺劍要貼緊身。五,換手定式要沉氣。”每個動作都如行云流水,帶著說不出的韻律。
宋輕看得心頭發熱,立刻跟著比劃。可外腕花剛轉半圈,木劍就“哐當”砸在地上;左轉身時腳下一絆,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好不容易跪步刺劍,卻因為重心太急,整個人撲在地上,鼻尖蹭得通紅。
蕭研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捂著肚子直喊“哎喲”。宋輕爬起來揉揉鼻子,撿起劍再試——這次更糟,轉身時劍直接飛了出去,擦著蕭研的耳朵釘在廊柱上。
男人無奈嘆氣,收劍入鞘:“是我太急了。”他蹲下來替她拍掉衣襟上的土,“基礎得再打牢些,明日從握劍的姿勢重新練。”
自那以后,天還沒亮,武道寺的院子里就多了個小小的身影。公雞沒打鳴時,宋輕已經握著木劍站在露水里,對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一遍遍劈、刺、挑。手上磨出了水泡,破了又結繭,她從不讓人看;練到腿軟站不住,就趴在石階上歇會兒,喘勻氣再爬起來。蕭研嘴上總說她“犟得像頭小驢”,卻總在她練完時遞過溫熱的米湯,偶爾還會偷偷教她幾招自己琢磨的巧勁。
兩年時光倏忽而過。宋輕的劍法學得越發精湛,有時蕭研陪她拆招,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接住她刁鉆的刺擊。她的武功與道術也隨著劍術日益精進,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藏著無窮的力氣,連眼神都變得清亮如秋水。蕭研不再像從前那樣冷淡,會陪她在月下練劍,會在她爬樹掏鳥窩時在下面張著雙臂接著,偶爾被她用劍鞘敲了腦袋,也只是笑著追得她滿院子跑。
平靜之下暗流早已涌動。幾個入門早的弟子見宋輕深得師傅看重,心里的嫉妒像野草般瘋長。他們偷偷打探,竟查到些陳年舊事——據說這丫頭的娘當年死在后山,死得不明不白,村里老人們都說那是災星降世的兆頭,當年要不是她跑得快,早被村民們沉了塘。
這些話像長了翅膀,很快就飛進了山下的村子。
那夜宋輕正和蕭研在燈下看劍譜,忽然聽見外面傳來震天的喧嘩。她剛要起身,就被蕭研按住肩膀:“別出去。”可已經晚了,火光映紅了窗紙,村民們舉著砍刀火把堵在寺門口,領頭的漢子聲嘶力竭地喊:“把那災星交出來!”
師傅從禪房走出,依舊是那副溫和模樣:“鄉親們深夜至此,是有何見教?”
“少裝糊涂!”一個滿臉橫肉的村民舉著刀,“就是那丫頭!她娘當年死得蹊蹺,如今又來禍害人,快把她交出來燒死!”
師傅眉頭微蹙,緩緩拔出長劍:“武道寺護短。”他的劍法快得驚人,村民們根本近不了身,可混亂中不知是誰將火把丟進了柴草堆。秋風干物燥,火苗“騰”地竄起,轉眼就舔上了屋檐。
“著火了!”有弟子尖叫著跑來,“后院的柴房塌了!小寶他們還在里面…”
宋輕渾身冰涼,看著火光里哭嚎的人群,突然被蕭研抓住胳膊。他的手勁大得嚇人,眼睛紅得像要滴血:“都是你!都是因為你!”他把她推向后門,聲音里帶著哭腔和怒吼,“滾!你給我滾!”
宋輕被推得踉蹌幾步,回頭想解釋,卻只看到蕭研憤怒的臉,和他身后熊熊燃燒的武道寺。濃煙嗆得她撕心裂肺地咳,眼淚混著煙灰往下掉,可她只能拼命跑。
山路崎嶇,火光染紅了半邊天。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半山腰被塊松動的石頭絆倒,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墜向懸崖。下墜的風灌滿了衣襟,意識模糊間,她好像看到崖邊有朵花——淺黃色的花瓣暈著淡淡的粉,像極了師傅畫冊里的夏洛特,花瓣上散著點點金色的光,在越來越濃的黑暗里,溫柔地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