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國王的死似乎讓南境的天空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風暴過后，大雨也開始連綿不絕的下了起來，很快就將道路化為了一片泥濘。渾身濕透的林恩趕忙跑向附近一家旅店，推開木門，將濕冷隔絕在外。

門內是另一番景象，爐火燒得正旺，驅散了空氣中的寒意，卻驅不散人們臉上的沉重與低聲議論帶來的壓抑感。空氣中彌漫著燉肉和麥酒混合的氣味，幾乎每一張桌子旁的顧客，都在談論著同一件事。

“聽說了嗎？藍禮大人他……就那么在自己的帳篷里……”

一個農夫打扮的人壓低聲音，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一定是史坦尼斯！”旁邊一個手腕上纏著舊繃帶的人猛捶了一下桌子，讓酒水都從杯中跳起來了幾滴，“肯定是他花錢雇了殺手！除了他，還有誰會對藍禮大人下這種毒手？他一定是嫉妒他弟弟比自己受歡迎，比他更像真正的國王！”

“七神在上！該死的刺客！為什么會這樣！”一個稍微年長的商人痛心疾首地搖頭，“多好的大人啊！藍禮大人每次來巡視領地，都會停下來和我們說話，問我們有沒有什么困啊的地方，那笑容溫柔的就像夏天的太陽……”

“是啊，從不對我們這些小民擺領主架子。”

“風暴地這幾年好不容易安穩些，稅收也公道……這往后可怎么辦啊……”

惋惜、憤怒、恐懼的情緒在煙霧繚繞的旅店里彌漫。林恩默默地在一個角落坐下，要了杯本地麥酒和一份簡單的餐食，然后安靜地聽著這些議論。

在他的印象里，那位風息堡公爵更像一個精心包裝的公子哥形象，英俊且富有魅力，懂得如何獲取人們的愛戴，處事風格確實不像勞勃和史坦尼斯這兩個哥哥。

但就像一些了解他們的人評價的那樣：如果說勞勃是真鋼，那史坦尼斯就是純鐵，又黑又硬又堅強，卻也容易損壞，和鐵一樣，彎曲之前就會先斷掉。至于藍禮，他像是閃閃發光的亮銅，看起來漂亮，實際卻不值幾個錢。

然而，此刻聽著這些最普通的農夫、士兵、商販發自內心的悲痛和贊譽，林恩那習慣于計算利益與風險的大腦，似乎被觸動了一絲不同的東西。

這些人的悲傷是如此真實，絕非那種逢場作戲的偽裝，他們似乎不在乎什么繼承順位，什么法律宣稱，他們在乎的是誰能帶給他們安穩的生活，一個友善的微笑，一份看得見的仁政。

就連旅店老板也是一樣，當這位身材粗壯的男人端著林恩要的食物過來時，看著滿屋愁云慘淡的客人，也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唉，這世道啊……”他放下裝著食物的盤子，用圍裙擦了擦手。

林恩抬頭看了他一眼，用帶著明顯布拉佛斯口音的通用語搭話：“老板，這里的氣氛……很沉重啊，大家似乎都在為同一位大人悲傷？”

老板打量了一下林恩的衣著和面容，了然地點頭：“客人是從狹海對岸來的吧？難怪……您不知道，我們剛失去了一位好領主，藍禮·拜拉席恩大人。”

“我一路走來，似乎聽到不少關于他的贊譽。”林恩順勢問道，臉上適當地流露出好奇，“這樣一位如此受愛戴的領主，確實罕見。”

老板似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拉過一張凳子在對面坐下：“何止是受愛戴！客人，您不明白藍禮大人他有多優秀啊！年輕，英俊得像畫里的神靈，看著就讓人高興。但他不只是臉好看，他對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和氣得很，從不隨意加稅，手下的人也不敢胡作非為。他讓大家覺得，日子是有盼頭的，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說完張望了下四周，壓低了些聲音：“說句可能不太合適的話，他那哥哥史坦尼斯，打仗確實是厲害，但為人太冷酷了，在他的治下過日子，止不準哪天這風暴地就又要打起來啊。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圖什么？不就圖個溫和仁愛的領主，能讓大家過幾天安生日子嗎？誰在乎上面坐著的國王到底該是誰？”

林恩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老板這樸實無比的話語，像一道閃電，劈中了他一直忽略的那個本質問題。

是啊……普通人誰在乎？

雖然貴族們都在爭奪著繼承權的順位和宣稱。但構成這個世界基石的無數普通人，他們真正在乎的，或許僅僅是房屋不受破壞、餐桌上有食物、領主不過分殘暴。

藍禮的成功，不在于他宣稱的合法性多充分，而在于他精準地提供了這種溫和的希望，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情緒價值，這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甚至被精英們低估的政治資本。

或許人格魅力和治理帶來的民生改善，對穩固統治來說有時可能比血統和法律更重要。

林恩和老板又聊了一會兒南境的風土人情，幾杯烈酒下肚，連日奔波的疲憊稍稍緩解，他正想著是否該找個房間休息。

就在這時，旅店的門再次被猛地推開，冰冷的雨氣和泥濘的味道瞬間涌入。

一個身影站在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名極其高大的“騎士”，穿著沾滿污泥和雨水、殘破不堪的鎧甲，盔甲樣式依稀能看出曾經的精良，但此刻更像是一堆廢鐵。頭盔不知所蹤，露出一張年輕卻布滿疲憊、污漬和細微傷痕的臉，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眼神像受困的野獸，充滿了警惕、屈辱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疲憊。

雖然穿著騎士的甲胄，有著高大的骨架和略顯硬朗的面部線條，但種種特征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位女性，雖然從各種角度都稱不上美麗。面孔又圓又糙，嘴也又寬有厚，還有無數雀斑密密麻麻地散布在額頭和面頰上。

只見她無視了所有投來的目光，踉蹌著走到柜臺前，聲音因干渴和疲憊而沙啞低沉：“老板……給我弄點吃的，任何能入口的東西都好。再……再來點水。”她將一個幾乎空癟的錢袋放在柜臺上，發出的硬幣碰撞聲寥寥無幾。

店內瞬間安靜了下來。之前還在哀悼藍禮的人們，此刻都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這個突兀闖入、狼狽不堪的女騎士。風暴地剛剛經歷了主人的慘死，任何陌生且形跡可疑的武裝人員都會引起人們極大的警惕。

林恩的酒杯也停在了唇邊，此刻他的目光直直地鎖在這個女人身上，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從這番外貌中，以及曾經的那些故事里。

塔斯的布蕾妮！

他立刻認出了她。藍禮的彩虹護衛，原著中那個被誣陷弒君，最終效忠于凱特琳·史塔克的女騎士。

林恩的大腦在此刻飛速運轉了起來：因為艾德的無恙，河間地也歸于穩定，凱特琳就沒有來這里請求結盟，所以這條故事線已經偏移。布蕾妮沒有得到指引和庇護，她正在獨自逃亡，背負著弒殺藍禮的滔天罪名，被整個風暴地乃至河灣地追捕！

雖然有明顯清洗的痕跡，但他也注意到了她鎧甲上殘留的血跡，很可能意味著她經歷了慘烈的搏殺才沖出重圍。

就在這時，他也聽到旁邊那桌的男人正壓低聲音，悄悄對同伴說著話。

“看那盔甲……像是藍禮大人身邊的護衛。”

“彩虹護衛？那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還這么狼狽？”

“聽軍營里傳出來的話，刺殺藍禮大人的就是個高大的護衛，會不會就是……”

“得先去找守衛控制住她……不能讓她跑了。”

周圍幾個人的眼神變得危險起來，交換著意有所指的目光，其中一人甚至悄悄站起身，似乎想往后門挪動。

林恩的心猛地一沉。不管別人怎么懷疑，至少他是知道這個女人的清白的，但此刻他的身份十分隱蔽，任務也已經有序的進行著，不應節外生枝，幫助她意味著要承擔巨大的風險，可能把自己卷進去不說，甚至還會徹底打亂原有的計劃。

然而，看著布蕾妮那孤立無援、深陷絕境卻依舊挺直著脊梁的背影，聽著周圍那逐漸響起的、充滿敵意的竊竊私語。林恩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酒杯邊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