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終于穿透了連日的陰云,慷慨地灑進“青靄花舍”。金輝跳躍在翠綠的龜背竹葉片上,流淌過盛放的各色玫瑰花瓣,將整個空間鍍上一層暖洋洋的慵懶。小慧哼著歌,正小心翼翼地將新到的圣誕玫瑰(赫柏)從保溫箱中取出,鮮艷的深紅與翠綠形成強烈的節日撞色。張姨則在輕聲細語地接待一位預訂新年開業花籃的熟客。
沈青靄坐在靠窗的小工作臺前,面前攤開一本皮質封面的硬殼筆記本。陽光透過玻璃,在她握著鋼筆的手指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剛剛完成了一單為畫廊開業設計的抽象派花藝提案,此刻難得的閑暇,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花店深處——那個靜靜佇立的冰裂紋青瓷古瓶,以及瓶中那七朵沉默燃燒的紫色火焰。
七年了。
這份每月準時送達、昂貴又神秘的“禮物”,早已從最初單純的驚訝,演變成一種如影隨形的、帶著點甜蜜負擔的困惑。沈青靄并非被動等待答案的人。骨子里的理性與花藝師特有的細膩觀察力,讓她在最初的幾年,就悄然開始了自己的“解密”行動。
她合上提案本,從工作臺下方帶鎖的小抽屜里,取出另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筆記本。深藍色的布面封面已有些磨損,邊緣微微卷起。翻開扉頁,一行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紫郁香箋的七年未解|沈青靄
里面并非浪漫的詩歌或花藝草圖,而是一份嚴謹又帶著點無奈自嘲的“調查報告”。
第一頁:時間記錄表。
密密麻麻的日期,精確到月份和日期。
旁邊標注著天氣:雨、晴、多云、小雪…
送達時間記錄:上午10:15、下午3:48、午休剛結束的1:20…毫無規律可循。
沈青靄的批注:“精準得像瑞士鐘表,卻狡猾如泥鰍。試圖蹲守?徒勞無功。”
下一頁:監控溯源(失敗)。
打印的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來自花店門口老舊的攝像頭)。
畫面中只有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身形中等、完全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在門鈴響起的瞬間快速閃離鏡頭范圍。
批注:“紫羅蘭先生”?更像是都市傳說。唯一線索:身高約187-197cm(基于門框比例估算)…嗯,這條街上這個身高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后面還畫了個無奈攤手的小人。
再翻頁:花商探訪(碰壁)。
記錄了幾家本市高端花店和知名鮮花供應商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旁邊是她用不同顏色筆做的備注:
“XX花藝:矢口否認有匿名長期訂單,眼神閃爍,可疑度★★☆”
“XX莊園直供:客服專業,表示需客戶隱私保護,無法透露。滴水不漏。可疑度?”
“神秘客戶?特殊品種‘瓦倫西亞紫’…每月固定訂貨,現金預付,不留名。線索中斷于批發市場匿名攤位。”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和一個沮喪的哭臉。
批注:“高端玩家,反偵察意識一流。或許…真是某個不愿露臉的超級富豪粉絲?”
看到這里,沈青靄忍不住輕笑出聲,搖了搖頭。她端起手邊的白瓷杯,抿了一口微涼的花草茶。目光落在筆記本最新的一頁,也是最“離譜”的一頁。
標題:嫌疑人名單(娛樂向,切勿當真)
下面列著幾個名字和理由,字跡明顯更潦草隨意,甚至帶著點惡趣味:
1.王教授(斜對街退休歷史系教授):
理由:酷愛寫十四行詩,書房掛滿古典油畫,曾稱贊過青靄插花有“拉斐爾前派”韻味。可疑度:★★☆
批注:上月親眼見他拄拐杖顫巍巍過馬路…送花?難度系數9.9。PASS.
2.“花蝴蝶”麗莎(三年前搬走的藝術策展人):
理由:狂熱花藝愛好者,經濟自由,行事張揚,曾放言要“收藏”青靄當專屬花藝師。可疑度:★★★
批注:> Ins最新定位:撒哈拉沙漠騎駱駝。動機存疑,地理隔離。PASS.
3.流浪貓“大橘”(常蹲守花店后巷):
理由:眼神深邃,行蹤不定,曾叼走一支掉落的紅玫瑰。對紫色情有獨鐘?(它項圈是紫色的)可疑度:???
批注:嚴肅點沈青靄!…好吧,如果它能學會用門鈴和綁緞帶,我認栽!旁邊畫了只戴禮帽叼玫瑰的卡通貓。
最后一個名字,墨跡似乎比其他幾個深一點,帶著點猶豫,最終還是寫了上去:
4.謝觀沉(觀沉咖啡老板):
理由:就在對面。身高符合模糊監控估算(目測190+)。經濟能力匹配。具備“精準”、“守時”特質(看他開店時間就知道)。
批注:動機:負五星!他那“觀沉宇宙”的冷霧,能凍死一切浪漫細菌。送花?不如相信大橘會開咖啡機。名字上被畫了個大大的紅叉,旁邊還畫了個噴出冰霧的咖啡杯。
合上這本“心血來潮與理性分析并存”的調查筆記,沈青靄將它輕輕放回抽屜。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她靠在椅背上,望著青瓷瓶中那抹深邃的紫。
理性告訴她,這些探索如同在迷霧中穿行,留下的只是更多問號。那個“187-197cm”的身高范圍,那個“瓦倫西亞紫”的品種線索,那些碰壁的花商探訪…都指向一個事實:送花人不想被發現,且有足夠的資源和謹慎來隱藏自己。
她端起茶杯,指尖摩挲著溫潤的杯壁。一絲淡淡的、持續了七年的無奈感,如同杯中花草茶的余韻,悄然彌漫開來。這份“紫郁香箋”的謎題,就像瓶中那些花瓣邊緣漸漸卷曲的郁金香,美麗依舊,卻不可避免地蒙上了時光的塵埃。
小慧抱著一大把銀葉菊哼哧哼哧地路過,好奇地瞥了一眼:“靄姐,對著古董花瓶發呆呢?想你的‘紫羅蘭先生’啦?”
沈青靄回過神,莞爾一笑,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是啊,在想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肯現身,把這筆‘花唄’賬單結清。”語氣輕松,帶著點自嘲的調侃。
她站起身,走到青瓷瓶前,指尖輕輕拂過那冰涼絲滑的花瓣。陽光透過花瓣,在瓶身上投下深淺不一的紫色光影。七年時光,七束沉默的花,一個無解的謎。
或許,有些謎題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人學會與未知和平共處?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將那份深藏的、連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好奇,再次妥帖地收攏,放回心底某個角落。
轉身,她走向那叢嬌艷的圣誕玫瑰,拿起銀亮的枝剪。清脆的“咔嚓”聲響起,多余的枝葉應聲而落。眼下,她更關心的是如何讓小慧手中那紅配綠的圣誕玫瑰,展現出最和諧熱烈的節日姿態。
至于那瓶中的紫色謎題…就讓它繼續在陽光里,安靜地綻放它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