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廳的門再次打開時，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后。

李科長一行人魚貫而出，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氣氛明顯比進去時緩和了許多。

朱煥軍跟在最后，滿面紅光，走路都有些飄，顯然是酒喝到位了，事情也談得差不多了。

他一路將李科長送到樓下，點頭哈腰地拉開車門，直到那輛北京吉普212消失在夜色中，他才直起腰來。

“龐主任！”朱煥軍喊了一聲。

“哎，朱廠長，您吩咐。”龐榮一路小跑過來。

“今晚的菜不錯，特別是那道黃骨魚，李科長很滿意。”

朱煥軍拍了拍龐榮的肩膀，又從口袋里掏出幾張大團結塞過去，“這是賞給后廚和那幾個丫頭的，辛苦了。”

“謝謝朱廠長！”龐榮喜笑顏開地接過錢。

朱煥軍滿意地點點頭，打了個酒嗝，這才背著手，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陳源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到朱煥軍離開后，龐榮將那些賞錢分給了幾個女服務員，引來一陣歡呼。

他自己則默默地收拾著殘局，將杯盤狼藉的牡丹廳打掃干凈。

忙完所有活，已經是深夜。

龐榮大概是心情好，又或許是覺得陳源這小子確實不錯，破天荒地多給了他五塊錢工錢，還把桌上沒怎么動的白切雞和燒鵝打包讓他帶走。

“拿回去給你爸媽嘗嘗，也算沒白辛苦一趟。”

“謝謝主任。”陳源沒有推辭。

騎著自行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夜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火熱。

今晚的收獲，遠比那幾塊錢工錢和一包剩菜要大得多。

他雖然沒有聽到朱煥軍和李科長最后的交易內容，但他聽到了更重要的東西——朱煥軍的軟肋。

這位朱副廠長，為了往上爬，為了撈取利益，不惜得罪市里來的科長，也要強行推進所謂的“減員增效”。

這說明他所圖甚大，而且背后一定有更骯臟的交易。

而那位李科長，顯然是個還算正派的人物，對朱煥軍的行為心存不滿。

這或許就是突破口。

回到圍龍屋，已是萬籟俱寂。

陳源輕手輕腳地推開家門，堂屋里還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母親李蘭芳正坐在燈下，手里拿著針線，縫補著一件舊衣服。

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看到是兒子回來了，臉上露出了笑容：“回來了？累壞了吧？”

“還行。媽，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等你呢。你爸今晚回來又準備去釣魚了，高興得跟什么似的，非要等你回來一起說說話。”

李蘭芳一邊說，一邊接過陳源手里的油紙包，“這是什么？這么香。”

“飯店的燒鵝和白切雞，主任送的。”陳源把車停好，走進屋。

父親陳國強從里屋走了出來，他沒喝酒，但精神頭十足。

看到陳源，他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

自從有了新的收入，陳國強的開心都寫在臉上，比在水泥廠上班多的多。

“阿源，你那法子，真神了！

今晚我去河邊，不到兩個鐘頭，又釣了好幾斤！”

看著父親興奮的樣子，陳源心里一陣溫暖。

他把在飯店的見聞咽回了肚子里，現在還不是說出來讓父母擔驚受怕的時候。

“那爸你就好好干。等咱們攢夠了錢，給叔叔娶了媳婦，再蓋個新屋，把咱家這老房子也翻新一下。”陳源笑著給陳國強畫著大餅。

“蓋新屋？”陳國強和李蘭芳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還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但在陳源心里，這只是個開始。

一家人圍著桌子，就著油燈，吃著那份從國營飯店帶回來的燒鵝和白切雞。

肉很香，但更香的，是這個家重新燃起的希望。

陳源特意留了一個大雞腿給林秀云，主要是今晚約好了，又沒去她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去學校前。

路過林秀云家門口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

門開了，探出的是林秀云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干嘛？”

“給。”陳源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油紙包，遞了過去。

林秀云皺著眉打開，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里面是幾塊金黃的燒鵝跟大雞腿。

“哪來的？”

“飯店的，昨天打工掙的。”陳源隨口解釋道。

林秀云看了看手里的燒鵝，又看了看陳源，眼神有些復雜。

她沒說要，也沒說不要，只是哼了一聲：“算你還有點良心。筆記看了嗎？例句會背了嗎？昨天怎么又沒來?”

“額，今晚一定。

筆記我昨晚已經看的差不多了。”

“什么叫差不多？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哪來這么多借口！”

林秀云的語氣又恢復了往日的嚴厲，“今晚七點半，我檢查。要是背不出來，以后就別來了！”

說完，她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留下陳源一個人在門口摸了摸鼻子。

這丫頭，收了東西都不知道說聲謝謝。

走進教室，陳源剛坐下，他那幫狐朋狗友就圍了上來。

為首的是個瘦高個，外號叫排骨，是陳源以前的鐵桿跟班。

“源哥，你這兩天跑哪去了？放學也不跟兄弟們去游戲廳了。

聽說你前天還把阿雞和猴子給揍了？真的假的？牛啊！”排骨一臉崇拜地看著陳源。

“源哥，猴子他爸可是水泥廠的副廠長，你把他給打了，不怕他報復啊？”另一個小弟擔憂地問。

陳源笑了笑，拍了拍排骨的肩膀：“以后游戲廳就別去了，有那時間，多看兩本書比什么都強。”

“啊？”排骨和一眾小弟都傻眼了。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視學習為仇敵的源哥嗎？

“源哥，你沒發燒吧？”排骨伸手想探陳源的額頭。

陳源一把打開他的手：“我好得很。總之，以后少干那些不著調的事。要是真閑得慌，就跟我一起想想，怎么掙點正經錢。”

“掙錢？”幾個青年面面相覷，都覺得今天的陳源實在是太奇怪了。

陳源沒再理會他們，從書包里拿出林秀云給他的筆記，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他想要徹底擺脫爛仔這個標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需要做的，就是用行動，讓所有人看到他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