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卷著香樟樹的碎屑掠過操場，林溪抱著一摞英語作業本走過籃球場時，又被那個身影絆住了腳步。籃球在陽光下劃出亮閃閃的弧線，精準地落在她腳邊，彈起的力道濺了幾滴塵土在她的白帆布鞋上。

“林課代表，幫個忙唄？”周翊的聲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他逆著光站在籃板下，白T恤被汗水浸得發透，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肩線。周圍立刻響起女生們低低的起哄聲，林溪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她蹲下身撿球，手指觸到橡膠表面的溫熱，像觸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作業……”她低著頭把球遞過去，聲音細若蚊蚋，“明天要交的。”

“知道了。”周翊接過球，指尖有意無意擦過她的手背，引來身后隊友更響亮的口哨。他轉身邊拍球邊回頭，嘴角揚著狡黠的笑，“說不定……我今晚就寫呢？”

林溪抱著作業本快步離開，后背像被陽光烤著似的發燙。高一開學三個月，這樣的場景每周都要上演。周翊是班里的特殊存在，籃球場上騰空扣籃的身影能讓看臺沸騰，成績單上的排名卻總在倒數第十徘徊。作為英語課代表，她收作業時總要面對他攤開的空本子，和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偶然一次的課間，林溪被閨蜜拉到走廊透氣。“說真的，周翊是不是故意的？”閨蜜戳著她的胳膊肘，“每次就你收作業的時候他最活躍。”

林溪望著遠處操場上穿著迷彩服軍訓的新生，她輕輕嘆了口氣：“我才不關心他呢。”頓了頓，她的聲音軟下來，帶著點少女的憧憬，“你看他們多帥啊，我爺爺是老法官，總說穿制服的人特別有責任感。”

閨蜜笑她老派，她卻認真地看著那些整齊的步伐：“要是能遇到個正直可靠的人就好了，像我爺爺那樣，一輩子守著公平正義。”

這話被剛走出教室的周翊聽得一清二楚。他原本是想出來買瓶水，腳步卻猛地頓住，指尖無意識地捏皺了口袋里的便利貼——那上面是他剛從同桌那抄來的英語單詞，字母歪歪扭扭，像他此刻亂了節拍的心跳。

從那天起，周翊的課桌里多了本《全國知名法學院報考指南》，被籃球雜志蓋得嚴嚴實實。他開始在數學課上不再睡覺，雖然盯著函數圖像的眼神依舊茫然；英語早讀時，他會偷偷看林溪站在講臺上領讀的背影，嘴唇跟著無聲地翕動。

林溪發現周翊的作業開始交了，雖然字跡潦草，錯誤連篇，但終究不再是空白。她收作業時，他不再捉弄她，只是安靜地看著她把本子放進摞子里，偶爾低聲說句“謝謝”。有次她數作業時發現少了一本，正著急地翻找，周翊突然從背后遞過來：“在這呢，剛才忘給你了。”

他的指尖離她的頭發很近，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混雜著陽光曬過的味道。

高考倒計時牌翻到最后一頁時，蟬鳴正盛。周翊在最后一次模擬考的成績單前站了很久，他的名字依舊在下游徘徊，距離頂尖法學院的分數線像隔著條無法逾越的河。林溪的名字穩穩地掛在第五位，旁邊用紅筆標著“穩上一本”。

查分那天，周翊在網吧刷出成績時，平靜得讓自己都意外。他沒告訴任何人，包括林溪。填報志愿時，他在提前批里鄭重地填了幾所知名法學院，然后在普通志愿里全部填了“法學專業”“服從調劑”。

八月末，錄取通知書陸續寄到學校。林溪收到本省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天，在公告欄前看到了周翊的名字——他被一所普通本科院校的法學專業錄取了，那所學校以嚴苛的學風聞名，每年都有不少學生通過司法考試逆襲。

她愣了很久，手里的通知書邊角被捏出褶皺。那個總愛捉弄她的少年，那個籃球場上耀眼的身影，就這樣要去學法律了嗎？

法學院的日子比想象中更枯燥。每天滿課的法理、憲法、民法，厚厚的專業書堆在課桌上像座小山，密密麻麻的法條把周翊看得頭暈眼花。曾經在籃球場上揮灑的汗水，漸漸變成了深夜自習室里的燈光，他把高中時的浮躁一點點磨成了沉靜，筆記寫得越來越工整，在模擬法庭上的發言也從磕磕絆絆變得條理清晰。

林溪的大學生活則順風順水。她依舊是那個安靜的姑娘，泡在圖書館和實驗室里，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大三時順利拿到了保研資格。偶爾在深夜趕論文時，她會想起高中那個總愛捉弄她的男生，想起他遞作業時指尖的溫度，然后搖搖頭笑自己走神。

周翊的大學生活卻像場苦修。他戒掉了籃球，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學習中，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同宿舍的男生嘲笑他把自己逼成了書呆子，他只是笑笑，繼續啃那些枯燥的法條。司法考試被譽為“天下第一考”，通過率不足百分之十，他卻在大二就開始備考，把歷年真題刷了三遍，錯題本攢了厚厚五本。

大四那年，周翊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通過了司法考試，拿到法律職業資格證的那天，他在宿舍樓下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然后對著空氣，輕聲說了句“林溪，我做到了”。

畢業后，他沒有選擇去大城市的律所，而是考取了家鄉的選調生，被分配到基層法院當書記員。每天整理卷宗、送達文書、協助法官開庭，瑣碎卻充實。他穿著筆挺的制服坐在法庭上時，眼神專注而認真，曾經的少年氣被沉穩取代，眉宇間多了份法律人特有的嚴謹。

林溪讀研一時，學校邀請了一批優秀的法律從業者來校開展“法治進校園”活動，周翊作為基層法院的代表，負責給大一新生講《大學生法律實務》。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從校園貸風險講到勞動合同法，聲音清晰洪亮，臺下的學生聽得聚精會神。

林溪作為學生會干部，負責活動的協調工作。她抱著簽到表從后門走進教室時，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臺上的人，便低頭和輔導員核對名單，絲毫沒認出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

周翊卻在她低頭的瞬間僵住了。

是她。

四年未見，她褪去了高中時的青澀，扎著簡單的馬尾，白襯衫配牛仔褲，站在講臺側面和人交談的樣子，和記憶里那個抱著作業本的少女慢慢重合。他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收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后門，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活動結束后，周翊在走廊里等了很久，想找機會和她打個招呼，卻看到她被一群學生圍住咨詢問題，只好作罷。他在簽到處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寫在一張便簽上，拜托工作人員轉交給林溪，卻遲遲沒有收到回復。

直到寒假同學會，周翊本不想參加，卻被老班長硬拉著去了。推開包廂門的瞬間，他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林溪。她穿著米色的毛衣，正安靜地聽同學們聊天，側臉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目光相遇，周翊立刻站了起來，手里還握著沒開封的礦泉水。“好久不見，林溪。”

“好久不見，周翊。”她的心跳得飛快，眼前的男生褪去了所有少年的頑劣，白襯衫的領口系得一絲不茍，眼神沉靜，和記憶里那個愛捉弄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那天晚上，他們交換了微信。周翊的頭像是法院門前的華表照片，朋友圈里全是法律相關的動態，偶爾有幾張生活照，但是神情嚴肅而專注。

林溪保研后忙著課題研究，常常深夜才回宿舍。每次打開微信，都能看到周翊發來的消息，有時是“剛忙完手里的案子，你也早點休息”，有時是“今天看到你們學校的新聞，你參與的那個項目獲獎了，厲害”。

她開始習慣在忙完實驗后，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說基層法院的趣事，說那些看似瑣碎的案件背后的人情冷暖；她說實驗室的瓶瓶罐罐，說導師布置的論文有多棘手。隔著屏幕，四年的空白仿佛被一點點填滿。

研三那年，林溪回周翊所在的城市參加學術會議。會議結束后，周翊來接她，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站在門口等她，身姿挺拔，和高中時那個穿著運動服的少年判若兩人。

“帶你去嘗嘗我們這兒的特色小吃。”他笑著幫她拉開車門，動作自然又紳士。

那是他們成年后第一次單獨相處。他帶她逛了當地的老街區，給她講那些老建筑背后的法律故事，在一家老字號面館里，他記得她不吃香菜，特意囑咐老板不要放。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林溪驚訝地問。

周翊低頭攪動著碗里的面條，耳根微微發紅：“高中時看你吃午飯，總會把香菜挑出來。”

林溪的心猛地一顫，原來那些看似不經意的瞬間，他都記在了心里。

畢業前夕，周翊向林溪求婚了。沒有盛大的儀式，他在結束一個棘手的案件后，穿著熨帖的西裝站在她面前，從公文包里掏出一本他寫的案例分析集，扉頁上寫著一行字：“送給林溪，愿以我之所學，護你一生周全。”書里夾著一枚素圈戒指。

“我知道我以前很不懂事，總愛捉弄你。”他的聲音有些緊張，卻異常認真，“但我保證，以后會用我全部的專業和真誠，對你負責，也對我選擇的事業負責。你愿意……嫁給我嗎？”

她含淚點頭，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指尖觸到書頁上溫熱的字跡，心口暖得發脹。

婚禮那天，周翊穿著筆挺的西裝，胸前別著一枚小小的法徽。林溪穿著潔白的婚紗，看著他走過來，輕輕擁抱住她。

“以前總愛欺負你，對不起啊。”他在她耳邊低聲說。

林溪笑著捶了他一下：“現在知道錯了？”

“知道了。”他收緊手臂，聲音溫柔而堅定，“以后，換我守護你。”

婚后的日子，平淡卻溫馨。周翊在法院的工作越來越忙，常常加班到深夜，但每次回家，都會給林溪帶一份她愛吃的甜點。林溪成了一名大學老師，她會在周翊準備庭審材料時，安靜地陪在他身邊看書，偶爾幫他查查資料。

有次林溪整理舊物，翻出了高中時的英語作業本，看到上面周翊潦草的簽名，突然笑出聲。“你看你當年的字，跟雞爪刨似的。”

周翊湊過來看，也笑了：“那時候不是不懂事嘛。其實從聽到你說喜歡正直可靠的人開始，我就想，一定要努力成為配得上你的人。”他頓了頓，認真地說，“剛開始學法是為了你，但后來真的愛上了這個職業，每次幫當事人解決問題，看到他們感激的眼神，就覺得特別有意義。”

林溪靠在他肩上，看著窗外的陽光透過香樟樹葉灑進來，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夏日，他在籃球場上對她笑的樣子。只是這一次，他眼里的星光，不再帶著捉弄的狡黠，只有對她的珍視，和對理想的堅定。

她想起高中時被他捉弄的窘迫，想起收到他作業時的驚訝，想起同學會上重逢的心跳，那些細碎的瞬間串聯起來，變成了此刻最溫暖的幸福。原來最好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那個曾經頑劣的少年，為了靠近你，努力變成了更好的自己，然后用一生的時光，溫柔地守護著你。

夏日的風輕輕吹過，帶著香樟樹的清香。林溪看著身邊正在認真閱讀卷宗的周翊，突然覺得，白襯衫比任何華服都更讓人心動，而這份在時光里慢慢沉淀的愛，比年少時的悸動，更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