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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兩腳羊

一回村就看到這般景象,伏云飛只覺心頭猶如火山噴發(fā),所有的血液瞬間涌上顱頂。

他想要大聲呼喝,可看清那兩人的長相后,聲音卻死死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發(fā)不出來,臉色憋得通紅。

他下意識就要扔下肩上那沉重的鹿尸,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妻女面前。

可肩膀剛一抬起,動作又忽地一滯,抓著鹿腿的指節(jié)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攥得更緊了。

身側(cè),伏魔將大兄的神態(tài)盡收眼底,望向那兩名漢子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一抹陰寒。

他自然認(rèn)得對方,那是村長家中圈養(yǎng)的打手,專門替他干些人神共憤的臟活。

按理說,兩人本應(yīng)月中才來。

可不知為何,今趟竟提前了足足半月的時間,還正好挑了自己與大兄外出的時候,真是耐人尋味。

顧不得多想,兩人發(fā)足狂奔,很快便到了家門口。

直至此時走近,兄弟倆方才看清眼前的狀況。

自家這邊,娃兒已經(jīng)落入人手,王氏的臉上血污一片,左半邊臉頰高高隆起,顯然在先前的爭執(zhí)中受了不輕的傷。

反觀村長一方,壯、瘦打手神色倨傲,對于他們的到來不但沒有絲毫懼怕,且還露出十分嫌棄的表情,似是出門踩著屎,沒什么實(shí)質(zhì)性威脅,就是麻煩。

看到男人們及時歸家,王氏凄然的目光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她攥著壯漢褲腳的手指愈發(fā)用力,嘶聲道:“我家大郎回來了!”

“他帶回了獵物,咱們有錢交份子,你快把我的閨女還來!”

聞言,一旁僅有八歲的伏彩環(huán)不斷撲騰,口中哭喊著:“爹、娘!快救救女兒,女兒不想死!”

伏云飛目眥欲裂,面上赤紅更甚,像極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可他深知對方背后所代表的是什么,那是強(qiáng)大到足以令人絕望的存在。

那種壓迫感,甚至令他生不起絲毫反抗的念頭。

他的拳頭緊了又松,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的不甘,朝兩人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道:“兩位兄弟……”

“滾滾滾!誰跟你是兄弟?”瘦猴嫌棄道,抬腳想要從他身旁繞開。

伏云飛哪能由他離去,忙扯住對方的衣袖道:“使,使者留步!”

“這份額歷來都是月中才交,兩位今趟提前了如此之久,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誤會?”

聞言,瘦猴嗤笑一聲:“沒什么誤會!”

“山路崎嶇,大人又要腌肉,自是得提前出發(fā)。”

“若是誤了時辰,爾等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幔俊?

伏云飛先是一怔,神色忽然變得無比激動,連帶著手中的勁道也跟著加重不少:“我家沒說要交羊!”

瘦猴面色陰沉,一把甩開他的手,有些嫌棄地理了理身上新做的衣袍。

只見他將胸一挺,如大公雞般環(huán)顧四周,朝著身前的空氣一拱手,這才緩緩道:“得山中傳話!”

“那位大人突破在即,亟需進(jìn)補(bǔ)!”

“自本月起,每村至少都要供上一只羊來!若有不從者,寨子會親自派人來問!”

此話一出,不光是伏家兄弟,就連圍觀的村民都是面色巨變!

幾名上了年紀(jì)的老者更是感到腳步一陣虛浮,險(xiǎn)些暈死過去。

對方說的可不是普通羊羔,而是指的“兩腳羊”!

那所謂的“大人”,自然便是山中的魔物了。

至于“腌肉”,則是一種魔物的進(jìn)補(bǔ)手段。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它們往往會讓羊兒吃上好幾天的藥膳,這些藥物經(jīng)過人體的消化,能夠去蕪存菁。

對于魔物來說,這些經(jīng)過“腌制”的血肉大藥,就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以往,村民交上去的份錢有一半會落入山匪的口袋,剩下的一半會被用來購入各類牲畜,作為供養(yǎng)魔物的血食。

日子過得雖是艱苦無比,但終歸留下了一絲盼頭。

可從今天起,這本就支離破碎的天,徹底塌了。

伏家村合計(jì)五十一戶,人口堪堪超過兩百。

如若一年入山十二人,那要不了幾年,村子便會名存實(shí)亡。

可這和村長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他的兒子已經(jīng)去了寧遠(yuǎn)縣里習(xí)武,等撈得差不多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見眾人皆被鎮(zhèn)住,瘦猴也不再多言,拎起女娃就往外走。

女兒的哭喊將伏云飛驚醒,他趕忙上前纏住對方,不依不饒地求著那一線希望:“山中不是僅要一頭羊嗎?”

“我明兒……不,今晚就去鎮(zhèn)上把這鹿賣了!我們交錢,不交羊!”

瘦猴剮了他一眼,用看傻子般的目光問道:“你們家不交,咱們村哪來的羊?”

“這不是還有東頭伏大房嗎!!”此話剛出口,伏云飛便反應(yīng)了過來。

在兩家同時都選擇交份錢的情況下,那自是價(jià)高者得。

而與自家同期交份的村東口伏大房,乃是最早遷來此地定居的一支,家里出了名的闊綽。

連糊口都勉強(qiáng)的自家,又如何能爭得過?

想到此處,伏云飛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口氣,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般癱軟在地。

失去了支撐,梅花鹿的尸首砸落在地上,激起塵土微揚(yáng)。

昏黃的余暉灑落,在鹿兒僅剩的眼曈上泛出詭異的光。

它似是重新活了過來,正嘲笑地望著那對殺害了自己的兄弟。

身側(cè),伏魔從頭到尾都沒有發(fā)出哪怕半點(diǎn)聲響。

他只是冷冷地站在大兄身旁,將一切盡收眼底。

不難想象,往后的每一次交份,家中都會失去一名骨肉至親。

今趟是侄女,那下一次又會是誰?

兄長?嫂嫂?亦或是,自己?

要么逃跑吧?

可是出山的關(guān)隘被黑風(fēng)寨的匪人控制,平日里想要單獨(dú)前往縣城都需接受嚴(yán)格的盤問,就更別提舉家搬遷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雙拳已經(jīng)攥得發(fā)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名為“反抗”的火焰在胸中積蓄,好似滾動的巖漿,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

只是這熔巖的上方橫著一道極其深厚的地脈,以至于他始終沒能下定決心,視線在面板和大兄之間反復(fù)游移。

記憶中,任何一個敢于付諸行動的人,最后皆化作了一捧黃土。

那是一條布滿荊棘的不歸路。

黑風(fēng)嶺已經(jīng)成了魔物的地盤,在滾滾大勢之下,這無疑是與整片天地為敵。

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fù)。

正當(dāng)他猶豫不決間,面前的瘦猴嗤笑一聲,如拎小雞崽般掐住伏彩環(huán)的后頸,越過已然心神崩潰的伏云飛,朝巷子外走去。

不出意外,自己剛走出沒兩步,腳下便傳來了一股阻力。

瘦猴嘴角扯起一個嘲弄的弧度,低頭一看,果然是伏云飛那只布滿老繭的手。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大兄無力的聲音傳入伏魔耳中,似是疑問,又像是在懇求。

瘦猴俯下身,伸出右手,掌心一下又一下地糊在伏云飛那黢黑且干癟的臉上。

力氣不大,卻清楚地發(fā)出“啪、啪、啪”的響聲:“辦法自然是有的,就看老哥舍不舍得了。”

聞言,伏云飛眸中重新泛起一絲光亮,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瘦猴湊到他的耳邊,輕聲低語。

片刻后,伏云飛的瞳孔驟縮,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身旁的阿弟。

“我觀伏老哥的這位兄弟氣血旺盛……”

“若是你能說服他入山,那令嬡自然能夠留得一命。”

對方的語調(diào)雖低,卻并沒有刻意遮掩,似乎是出于某種惡趣味,故意讓一旁的伏魔聽得真切。

看到大兄面上的震驚與猶豫,伏魔心中一凜,眼眸中涌現(xiàn)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瘦猴則是心中冷笑:“你可別怪我啊,要怪就怪你那死鬼老爹。”

“起什么樣的名字不好,偏弄出這樣一個犯忌諱的,也不瞧瞧咱腳下是什么地方?”

雖說山里的大人并不在意螻蟻的想法。

可作為一名合格的侍者,即便對方不說,村長也會主動為大人掃除一切隱患。

這也是為什么伏魔以及與他親近之人總是會被針對。

或許他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村長順手為之。

在伏魔眼里,自打父親離世后,村里人大多對他避如蛇蝎,生怕被賴上,白白浪費(fèi)家中口糧。

也有少部分人格外殷切,可他看得分明,那些人不過是想騙自己進(jìn)門,好當(dāng)那份額到來時的替死羊羔罷了。

只有大兄視自己如親生手足,幫他度過了生命中最困難的時期。

看著兄長眼含淚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朝自己爬來,伏魔心中五味雜陳。

他乃重情之人,對于兄長的恩情,他本就有心報(bào)答。

只是自己心甘情愿地付出,與別人挾恩圖報(bào)地綁架,性質(zhì)終歸是不同的。

雖說兄長一向待自己極好,但他心里清楚。

人心,歷來都是最受不得考驗(yàn)的東西。

如今親閨女的性命擺在眼前,面對這樣的情況,無論是誰都會選擇放棄自己這個堂弟,與妻女團(tuán)聚吧?

如果大兄真的打算舍棄自己,那自己還有必要冒著九死一生的風(fēng)險(xiǎn),做出那個選擇嗎?

伏魔不知道,他只是靜靜站著,等候大兄發(fā)出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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