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夕陽把洞窟照得通紅,老畫師杜三杯拎著酒葫蘆,踉踉蹌蹌撞在壁畫上。他忽然瞪大眼睛,酒糟鼻幾乎貼到墻面:“閨女快看!你娘在壁畫里偷吃供果呢“
女兒杜小仙正修補菩薩衣褶,頭也不抬:“爹,您上回說我娘是王母娘娘養的那只金絲雀,上上回說是月宮里搗蒜的玉兔...““這次千真萬確!“
老杜噴著酒氣,手指在飛天裙擺上戳出個油印子,“瞧見沒?這個撒花瓣不認真工作的,就是你娘——當年天庭頭號摸魚高手!“
壁畫里的飛天突然眨了下眼,花瓣飄落組成一行字:“死鬼!教女兒認娘用這種方式?”
小仙終于抬頭,只見父親正對著壁畫深情告白:“阿花啊,當年你說下凡采風三日,結果被這壁畫吞了三百年...“說著突然打了個酒嗝,熏綠檐角銅鈴。
“爹!“小仙奪過酒葫蘆,“您再喝下去,明天該說我是您和這銅鈴生的了!“
壁畫傳來“噗嗤“一笑,幾片朱砂化作小字:“閨女,你爹沒騙人...不過他現在頭頂那朵醉云,倒真是為娘當年沒畫完的作業。“
老杜對著壁畫突然正經起來,他抿了口酒眼泛溫柔的說:“那年的大年初一,我正在修補菩薩衣紋,突然聽見供桌方向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轉頭就看見個梳著雙螺髻的姑娘,正抱著蜜瓜啃得歡實。瓜汁都滴在她杏黃色的披帛上了!
我舉著畫筆直哆嗦:“這位仙姑,您吃的是我給菩薩上供的西域蜜瓜...”她慌得把瓜往身后一藏,結果踩著自己披帛,“哎呀”一聲就往前栽。我趕緊去扶,卻被她撞得一起摔進顏料堆里。她爬起來時臉上沾著靛藍,我袖口染著朱砂,活像兩個調色盤成了精。
自那以后,這丫頭天天來搗亂。我在畫菩薩低眉,她就往我茶里撒金粉;我描飛天衣帶,她就把我顏料調成彩虹色。最可氣是有回我畫完文殊菩薩坐騎,第二天發現獅子被添了副兔牙!
“阿花!”我氣得跳腳,“這是佛門圣地!”她從梁上倒掛下來,辮子梢還滴著墨汁:“某些人畫的獅子像病貓,我這是幫它增添威儀~“說著又往我新鋪的畫紙上甩了串葡萄印。
那年月牙泉滿水的夏夜,阿花踮腳偷老杜供在畫案的蜜瓜時,突然踩到顏料罐跌進他懷里。瓜汁濺在《夜半樂》摹本上,竟暈出個胖飛天。
老杜一手捉住阿花的手腕、一手提筆快速的在胖飛天旁提了一行小字:“住持杜三杯,求聘偷瓜賊。“
阿花看著題字,手指尖蘸著蜜瓜汁,又在旁邊補了行歪詩:“香客阿花,只偷杜家瓜。“
老杜拿起阿花剛肯了一半的蜜瓜,遞向阿花:“這瓜我一直供著,就等某個饞貓來偷。“
巡夜人腳步聲逼近時,老杜咬破手指在阿花衣襟畫了交頸鴛鴦:“莫高窟的鴿子,都是這么成雙的。“
阿花笑著扯斷自己一縷頭發,纏在鼠須筆上:“那畫師可得賠我支筆——畫一輩子那種。“
三月初三的月光穿透莫高窟第十二窟的裂隙,將壁畫上的飛天映得影影綽綽。阿花穿著用金粉染就的嫁衣——那是老杜偷拆了三十支御賜畫筆才湊夠的材料,衣擺上歪歪扭扭繡著咧嘴笑的獅子,正是當年被她添了兔牙的那只。
“一拜菩薩見證!“充當司儀的掃地僧剛喊完,阿花就拽著老杜撲通跪下,震得供桌上蜜瓜滾落。她慌慌張張去接,反被老杜攬住腰肢,兩人額頭相撞的聲響驚飛檐角銅鈴。壁畫里的飛天們紛紛探出半截身子,將瓊漿玉液傾注成銀河,算是天庭給的賀禮。
他們在洞窟旁搭了間泥坯房,屋頂鋪著阿花從瑤池順來的七彩云錦。每當老杜調色,阿花就蹲在硯臺邊,把星輝抖落在顏料里。某日她突然搶過畫筆,在丈夫手背畫了只銜著蓮子的喜鵲:“杜三杯,你要當爹了!“
生產那夜,敦煌下了三百年未見的暴雨。阿花疼得咬住老杜的手臂,屋外電閃雷鳴中隱約傳來天兵天將的呵斥。當嬰兒啼哭穿透雨幕時,暴雨驟停,十二窟所有菩薩的眼睛都淌下金漆——那孩子左手心天生有朵合歡花胎記,右手攥著半粒蜜瓜籽。
小仙滿月時,阿花抱著她飛上窟頂,用嬰孩的小腳蘸顏料,在最高處印了朵蓮花。老杜在下面急得跳腳:“別教閨女學你摸魚!“卻見那腳印漸漸化成飛天模樣,混在壁畫里再也辨不出來。從此每當初陽升起,那處壁畫就會飄落帶著奶香的花瓣。
直到那年敦煌沙暴來襲之夜,狂風像千萬只鬼手撕扯洞窟,我剛畫好的《藥師經變圖》滲出細密水珠。許多螞蟻也紛紛向洞窟外爬。阿花突然抓住我的手,我發現她的指尖燙得驚人——那是仙人散功的前兆。
隔著薄薄的夏衫,我感受到她的心跳快得像被困的金絲雀。她哭著伏在我肩頭,聲音里帶著我從沒聽過的不舍:“杜三杯,看好我們的閨女!”她說完一把將我推進儲藏洞,隨即反手用金釵在石壁上劃出結界。在細沙與碎石的掉落中,她沖我喊:“你聽好,等會見著光就往西跑,第三尊藥師佛背后...”話未說完,整座莫高窟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震顫。
我拼命扒著結界裂縫,看見她現出真身,三十六條披帛化成金色火焰,支撐著即將坍塌的窟頂。紛紛掉落的碎石沙粒擊打在她身上綻開血花。
她卻回頭對我笑了:你調不出天河的那種群青,是因為少加了星輝。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了,你如果在敢把我畫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洞窟內金光大盛,她拼著最后一點法力化作光點向結界而來,兩人隔著結界額頭相抵。
她呼出的白霧凝成霜花:“秘方...要加北斗第七星的星屑...”狂風卷走話語,只余半塊紅線纏成的蜜瓜籽同心結落入他衣襟。
沙暴平息后,我從黃沙中爬了出來又尋到這里,本以為洞窟在這場沙暴中塌了呢,可誰知完好無損。
只是這《藥師經變圖》的角落里多了個梳雙螺髻的小仙娥,衣帶間藏著“莫失莫忘“的偈語。你看她裙擺間星子在閃爍——那是永不熄滅的天河。
這時,壁畫里飄出朵七彩祥云溫柔的籠罩著父女倆。
壁畫中的花瓣簌簌落下拼出:“總不能讓某個醉鬼三百年的心血喂了黃沙吧?”
老杜一邊撫摸著女兒的頭發一邊望著壁畫呵呵發笑:“你娘看著沒正形,可她會為半幅未完成的壁畫拼命。”
壁畫中的花瓣隨即卷起拼成:“某些人醉著酒畫的菩薩,倒比天庭那些板著臉的鮮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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