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在白言自己家過，年初一一大早，天還沒大亮，白言就被從被窩里薅出來，塞進了那輛藍色小豐田。

車里塞滿了年貨，看著量足，其實都是些實惠不顯貴的普通東西。

白言看著老爸老媽仔細挑選的這些禮品，心里明白，這是不想讓奶奶家那邊看出任何端倪。

自家老爸是寄養兒，原先家庭生的兒子太多，自家老爸因為小時候體弱多病就被送了出去。

本來爺爺奶奶本來膝下無兒無女，收了個兒子是值得高興的事。

但是自家老爸也倒霉，到新家這第二年就有了個弟弟，又因為自身體弱多病被當成了賠錢貨。

可以說老爸的童年是沒過過什么好日子的，好在雖然難過，這家倒還是讓老爸讀了書。

最后老爸憑借努力考了出來。

雖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大學，但是含金量也不低。

之后工作分配到了資源局法務部，拿了個鐵飯碗。

按理來說以自家老爸老媽之前的條件能夠過得很好，甚至算得上這時候的小康，但是在之前卻連二胎都不敢生。

雖然有一部分政策因素在內，但是更多的還是自家老爸那邊的吸血鬼。

而且白言總是感覺，自家老爸的出事和老家這邊有很大關系！

……

窗外的景象越顯出一種說不出的蕭條感。

車停在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家屬院門口。

老爸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上戰場，才拎起那些“精心準備”的大包小包下了車。

老媽臉色也淡了些，默默牽起白言的手。

推開那扇漆皮剝落的鐵門，一股混合著油煙和陳舊氣味的味道撲面而來。

屋里倒是熱鬧，男男女女坐了一屋子。

“爸，媽，我們回來了。”白言老爸擠出笑，把年貨放在墻角。

坐在正中間沙發上的老頭老太太眼皮抬了抬，嗯了一聲。

二嬸已經扭著腰過來，尖細的聲音響起：“哎呦，大哥大嫂回來了？今年帶的啥？”

她手快地去翻看，“嘖，又是這些啊？大哥，聽說你們單位效益也不咋樣，這年貨……也就這樣了吧。”

她語氣里的嫌棄毫不掩飾。

白言老爸臉上笑容有點僵：“挺好的，都是實在東西……”

二叔翹著二郎腿吐著煙圈，慢悠悠地幫腔：

“哥，不是我說你，當初讓你跟我一起搞工程，你不干，非守著你那單位那點死工資。

看我現在，雖然累點，但錢是賺到手了。”

他彈了彈煙灰，顯擺著手腕上的新手表。

“你這拖家帶口的，弟妹還又懷上了，壓力不小吧？

要不年后跟我干？我那兒正好缺個看材料的，工資肯定比你現在強點。”

這話聽著像是幫忙，實則是踩呼人，實際上對方以前沒少找白言老爸幫忙，甚至搞這工程還有白慎行的關系。

白言看見老爸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但臉上還得撐著笑：

“不了不了，我那兒挺穩當的，夠吃夠喝就行。”

奶奶這時候開口，卻是對著白言老媽：

“小娟啊，懷了孕更得注意營養，看你穿這舊的，喲！還是個小名牌。

慎行掙得少，你也不知道省著點花？別虧著我大孫子。”

她完全沒提可能是孫女這茬。

老媽嘴唇抿了抿，沒吭聲，只是把白言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白言心里冷笑，臉上卻擠出天真：

“奶奶，我爸我媽可省了，我爸晚上還寫案例呢，說要多掙點錢給我買新書包！”

二嬸立刻嗤笑一聲：

“搞那個掙幾個錢？還是得跟我們一樣，做生意才行！”

“還有大嫂，最近辭了工作吧？我就說你讀那么多書有啥用呢～還不是最后得回來帶孩子。”

“對了，你們這還是超生了吧，那得注意了，別讓大哥把工作給丟了！”

話里的貶低和話外的打壓讓白言坐在一旁捏緊了拳頭。

他很想發作，但是理智讓他忍住了。

要是對付的是陌生人他早就肆無忌憚的開口了。

但是對面的是老爸的親人，雖然對老爸特別刻薄，但是白言知道自家老爸是個重感情的人。

老爸一直記著是這個家給了他一口飯吃，是這個家給他出了讀書的錢。

老爸心中還是有些留戀這個家的，只是在漸漸被消磨罷了。

而白言在等那份最后的感情被對方消磨殆盡的時候。

然而，到了吃飯的時候，這種暗戳戳的針對更明顯了。

桌上的好菜先轉到二叔一家面前。

奶奶給二叔家孫子夾著雞腿，嘴里心肝寶貝地叫著。

二叔幾杯酒下肚，又開始畫大餅：

“哥，真不考慮考慮？我手頭有個好項目，就差幾萬塊啟動資金，穩賺！

你湊點出來，算你入股，年底分紅夠你買輛新車了！”

“對了，我看你今年租的那豐田不錯，到時候能買輛真的！”

白言聽得心頭火起，就是這套！上輩子就是這套說辭！他爸就是信了這“穩賺”的鬼話！

老爸端著酒杯，手指捏得發白，臉上還得賠笑：

“真沒錢，小娟這胎懷相不好，也得預備著點。

你那項目好，你自己多賺點。”

“嘖，就知道你摳搜，沒魄力！”

二叔不滿地嘟囔，被二嬸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

這頓飯吃得憋屈無比，每一個菜都像帶著刺。

白言看著父母小心翼翼維持著“過得一般”的假象，應付著來自至親的算計和輕蔑，心里那股火越燒越冷。

好不容易熬到要走了，奶奶才像是施舍般，從兜里摸出個薄薄的紅包塞給白言，厚度跟二叔家孩子那個鼓鼓囊囊的完全沒法比。

二嬸還在那陰陽怪氣：“媽，您就給這么點啊？大哥家也不容易，多給點讓孩子買點好的唄？”

老爸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拉起白言和老媽，硬邦邦地扔下一句：

“爸媽，我們走了，你們保重身體。”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空間。

車里一片死寂。

老爸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短促地叫了一聲，又戛然而止。

他額頭抵著方向盤，肩膀微微起伏，喘著粗氣。

老媽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只是伸手輕輕的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

白慎行的憤怒化為無力：“我知道，畢竟是一家人。”

白言插了一句：“可他們沒把老爸你當家人。”

白慎行：“……唉，你還不懂……。”

他確實不懂，不懂老爸為什么這么執拗，不懂為什么還要回這個傷害了他數年的家。

白言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依舊灰敗的景象，手里那個薄薄的紅包像塊冰一樣硌人。

隱瞞了財富，卻依舊躲不過這些惡心事。

但這隱瞞是值得的，至少，沒讓那群螞蟥聞到更香甜的血腥味。

這輩子，這所謂的“老家”，不回來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