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韻峰

“呼～”一道清冷女聲自玉磐聲中蕩開，似寒泉漱石，又帶著三分春暉般的暖意。

青秀山巒間薄霧繚繞，石階覆蓋著昨夜未化的霜，蜿蜒至黛瓦白墻的小院。梅枝斜探過墻角，忽有殷紅花瓣被風掀起，打著旋兒墜向門廊。

烏木門”吱呀~”輕響人影倚著門框半步踏出。素白廣袖垂落時沾了晨露，卻懶得拂去，任那涼意滲進鮫綃紋的暗繡里。她仰面接住那朵飄搖的梅，指尖被花萼冰得一顫，眼底倦色悄然融開三分。山風卷著殘香掠過耳際碎發，露出瑩白如玉的秀頸。

“又開了啊...“嘆息混著白霧消散，她攥緊花瓣走向石欄。遠處書閣染上初陽的金邊，而腳下深淵仍吞吐著靛青霧靄。掌中梅瓣漸漸被體溫焐暖，瑩白的花瓣邊緣透出極淡的粉暈，像初融的雪地里滲出的第一抹霞色。周遭的嚴寒依舊，唯這一掌方寸之地，春意暗生。

竹簾忽然嘩啦作響，她倏地收攏五指。再攤開時，只剩一抹胭脂色的殘痕，黏在掌心紋路里，像道愈合不了的傷口。

——青藤山

少年踩著沒膝的積雪向上攀爬，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細霜。藥簍在背后搖晃，瘦削的身板在風雪中掙扎，似乎寒風一吹就會跌下山崖。

”嘶，好冷，哈~哈~”穆云川搓著雙手，又哈了兩口氣說道。“前面好像有個山洞，還往外冒霧氣，看看去”穆云川那瘦削的身體艱難的在風雪中掙扎著走到山洞口，只覺得一股暖風撲面。

“好暖和，似乎還有一股香味”望著如深淵巨口般的洞穴，咽了咽口水。穆云川點燃火折子，摸索著洞穴石壁慢慢前進。正所謂怕啥來啥，穆云川一步踏空，跌入黑暗的剎那，寒意如刀鋒般劃過脊背。然而預料中的冰冷并未降臨，取而代之的是溫潤水汽裹挾著草木清香撲面而來。他掙扎著從湖水中站起，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平靜的湖面激起細碎金光。

眼前景象令他呼吸微滯——穹頂垂落的鐘乳石泛著瑩藍微光，另一側巖壁縫隙透出的光，將整片湖泊映照成流動的琉璃。湖水清澈得能看見底部乳白色細沙，蒸騰的霧氣在冬日里凝結成朦朧紗帳。中央那座覆滿青苔的小丘上，虬結古樹伸展著銀灰色枝干，兩枚散發銀光，色澤泛黃，形似松子的果實懸在最高處，仿佛凝固的月亮，光芒隨著水波蕩漾在洞壁上投下細碎光斑。

他涉水向前，暖流輕撫過凍僵的腳踝。古樹根系盤錯如龍蛇，樹皮上密布著螢火蟲留下的磷粉痕跡。當指尖即將觸及果實時，整棵樹突然簌簌顫動，金色光點如星雨灑落，照亮了他瞳孔里翻涌的驚詫與渴望。果實表面流轉的光暈里，隱約浮現出古老文字，又轉瞬消逝在蒸騰的水霧中。

“真是別有洞天。果然，原來香味是從這里傳出來的，看這架勢，莫不是仙果、靈泉......”正當他要前去采摘時卻被一截粗壯枯藤絆倒。

“噗通”什么東西？

他抹去臉上的水跡，定睛一看，突然僵在原地——前方盤踞的枯藤竟是條碗口粗的蟒蛇，黑褐鱗片覆著枯黃的葉片，隨呼吸微微起伏。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握著藥鋤的手掌滲出冷汗。他盯著蛇頭處那道箭矢狀的黃斑，那是劇毒五步蛇的標記。積雪壓斷松枝的聲響讓蛇身驟然收縮，鱗片摩擦凍土的沙沙聲像鈍刀刮過脊梁。少年屏住呼吸后退半步，藥簍晃蕩，好在沒有發出聲響。

“怎么辦，要不要冒險？”穆云川眉頭緊鎖，一邊是仙藥、靈泉，一邊是自己的小命。

這有什么好糾結的，穆云川一咬牙“小命要緊”，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穆云川輕輕地挪動步子，避免發出一點聲響。而他的注意力都在蟒蛇上，全然忽略了腳下突起的巖石。

只聽“昸”的一聲，穆云川連人帶著藥簍一起倒下，藥簍里的藥草散落一地。“今天怎么回事，外面這么大的風雪我都沒摔倒，擱這兒洞里摔倒三回”

當穆云川從摔倒的抱怨中反應過來時，頓時心頭一緊，他望向蟒蛇的方向，只見蟒蛇正用緊盯獵物的眼光凝視著他，鮮紅的蛇信子吞吐間帶著腥膻味

“怎么辦，手里只有一把藥鋤和鐮刀，當下也顧不得撿這些藥草”卻不等穆云川動身，蟒蛇正快速靠近

“嘶~嘶嘶~”蟒蛇靠近后盤踞的身體，穆云川屏住呼吸，藥鋤與鐮刀在指節間硌出青白。鱗片摩擦的沙沙聲清晰可聞，兩點幽綠在昏暗的溶洞中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巨蟒突然暴起，碗口粗的身軀絞碎垂掛的藤蔓。他側身翻滾，鐮刀在蛇腹劃出火星，卻只削落幾片硬鱗。腥風撲面時藥鋤橫擋，獠牙磕在鐵器上震得虎口發麻。蛇尾掃過小腿的瞬間，他借力蹬向石壁，碎石灰屑簌簌落在蟒蛇昂起的三角頭顱上。

那畜生金瞳收縮，信子嘶嘶探向染血的鐮刀。穆云川故意踉蹌半步，果然見蛇身如黑電竄來。他猛然矮身，藥鋤狠狠楔入七寸，卻見蟒蛇竟扭曲著用骨節卡住利器。鐮刀劈向蛇眼的剎那，尾尖毒鉤已刺入他腳踝。

劇痛中他嗅到腐草般的腥臭，蟒蛇痙攣著絞緊他的腰腹。鱗片刮過肋骨時，他發狠將鐮刀旋進蛇瞳深處。溫熱血漿噴在臉上時，他聽見自己骨骼不堪重負的咯吱聲。直到蛇身僵直松開，他才發現五指早已摳進蛇鰓的嫩肉里。

巖縫透進的微光里，蛇尸與他交疊著倒在血泊中。他盯著仍在抽搐的蛇尾，蛇身依舊在扭曲著，喉頭泛起的甜腥不知是毒是血。

穆云川拖著沉重的身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靠近蟒蛇，用盡全力舉起鐮刀，猛地揮砍而下，一刀，兩刀......直到蟒蛇徹底斷氣。之后，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手臂上的傷口泛著詭異的青紫色，毒素如蛛網般在皮膚下蔓延。湖面倒映著點點熒光，微風拂過，泛起細碎的波紋，仿佛在嘲笑他的無力。

“對了，仙果，仙果救我。大毒之所在，必有大藥生，仙果一定能解這蛇毒”

穆云川咬著牙，鐮刀深深插入泥土，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每一點運動都讓毒素在血液中加速流動，他踉蹌著撲向那棵古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死死摳進龜裂的樹皮。鵝黃色仙果在枝干間微微晃動，像盞將熄的燈。鐮刀揮出的銀光劃破凝滯的空氣，果實墜地時發出熟透的悶響。

他跪坐在盤虬的樹根上，喉間翻涌著血腥氣。仙果表皮沁出晶瑩汁液，沾了泥土仍透出蜜糖般的甜香。牙齒刺破果肉的瞬間，酸澀與甘甜在舌尖炸開，汁水順著開裂的嘴角淌過下巴。吞咽時牽動肋間的裂傷，劇痛讓他蜷縮成團，卻仍發狠地啃咬，果肉混著血絲在齒間碾成泥。

他盯著掌心黏稠的汁液，忽然低笑起來。這笑聲扯得肺葉生疼，卻壓不住胸腔里翻騰的灼熱——仿佛有團火從胃里燒上來，將毒素與疼痛都焚成了灰燼，順便自己也疼暈了過去。

“啊”穆云川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他試圖撐起身子，卻感到全身黏膩不堪，仿佛被一層厚重的泥漿包裹著。低頭一看，原本小麥色的肌膚上覆蓋著一層黑灰色的泥垢，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他皺起眉頭，胃里一陣翻涌，差點吐出來。

周圍寂靜無聲，只有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他艱難地站起身，泥垢隨著動作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膚，瑩潤如玉。可那惡臭依舊縈繞不散，讓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踉蹌著走到附近的湖邊，清澈的湖水倒映出他狼狽的模樣——頭發黏結成縷，臉上黑一塊白一塊，活像個泥人。他苦笑一聲，毫不猶豫地跳進水中。

溫暖的湖水沖刷著身體，帶走污垢，也帶走了殘留的劇痛。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體內流動的陌生力量，既驚訝又欣喜。水流劃過肌膚，帶來前所未有的清爽，仿佛整個人都獲得了新生。

“我這是脫胎換骨了？真是仙果啊，寶貝，哈哈哈”穆云川頓時覺得這次拼命拼得值“這還有一顆仙果，趕緊帶回去讓妹妹吃了，妹妹的病就有救了”說著他就拿起地上的鐮刀掛在腰間，爬上樹去摘那高處的仙果

片刻功夫，穆云川將仙果摘下后又把散落的藥草收好一起放入藥簍里。他又看了看那條不知道斷成幾節的蟒蛇旁邊，面帶一副和善的笑容低聲說道“死在這也是腐爛發臭，不如隨了我，吃香喝辣的，桀桀桀”

“對了，這仙果可以洗經伐髓，那這湖水有沒有奇效”穆云川用手捧起一捧湖水喝下，“舒坦，溫熱爽滑，念想通透，果真有奇效——才怪啊。算了，一并帶些回去”說罷就將自己帶著的隨身水壺把水灌滿。“此處寶貝如此多，為啥之前都沒人發現呢？”穆云川雖心有疑慮，卻不再多想。

穆云川循著來時的路，終于走出山洞，迎面吹來刺骨寒風，穆云川看了看外面的情況，大概還要一個時辰天才暗下去“呼，終于出來了，還好花的時間不長”

穆云川踏著積雪，腳下輕盈如燕，每一步都只在雪面上留下淺淺的痕跡。“感覺身體更加靈活，掌控的更完美了，就現在我能打十個以前的自己，哈哈哈”。山間的寒風呼嘯，卷起細碎的雪粒，打在他臉上卻不覺刺痛。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肌膚瑩潤如玉，仿佛連風雪都無法侵染。

——豐鯉村

傍晚，遠處的村莊被厚厚的雪被覆蓋，屋頂上積著皚皚白雪，煙囪里飄出幾縷炊煙，在灰白的天空中顯得格外溫暖。他加快腳步，身形如鬼魅般掠過雪地，轉眼間便到了村口。

村中的小路已被踩出一條窄窄的雪徑，兩旁堆著高高的雪堆。幾個孩童正在打雪仗，歡笑聲在寂靜的雪天里格外清脆。穆云川走過時，他們竟沒察覺，直到他走遠，才有人疑惑地回頭張望。

穆云川站在茅草房的門檻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開裂的土墻。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斜斜地投在那口粗陶水缸上。他緩步走過去，對著結冰的倒影再整理一下衣著，省得穆云雪那妮子看出點什么。

“哥，是又沒有水了嗎？”穆云雪從屋內推開木門，看著站在水缸前劃拉著衣服的穆云川問道。

“啊，是呀，這不大冬天的，那水缸里的水不結冰了嗎，也用不成，想著要不去挑點兒回來”穆云川尷尬的摸著后腦勺，咧嘴笑道。

“行了，趕緊進屋吧，外邊天涼，你都出去一天了，別凍壞了”穆云雪頗有一副當家范兒的說到“今天西門那潘嬸送給我們家一點兔肉，說是她家地里撿的，太多吃不完，明天你送些滋氣補血的草藥給人家，不白拿人家的”

“你不用草藥治病了”穆云川皺眉道

“治不治得好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穆云雪一邊回答著哥哥的話，一邊將煮好的百合粥盛進碗里，端給哥哥。

穆云川看著妹妹這樣，自然是心疼不已“嘿嘿，云雪，猜猜哥今天采著什么寶貝了，是真寶貝，價值連城，不，就是絕對可以治好你的神物”穆云川倒是想調一下妹妹，讓她別這么有點看淡生死，明知道妹妹冰雪聰慧，壓根不會上套。

“仙果嘛，看出來了，又怎樣？就是皮膚變得白一點，個子變高一點嗎？”穆云雪淡淡答道。

雖然早知結果，但還是好氣啊！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淚，好哥哥從來不會揭妹妹的短，嗯。“是可以洗經伐髓的仙果，中毒已深都能救回來”穆云川湊近穆云雪耳邊悄聲說道“不管有沒有用，你都吃了再說，一共有兩顆，我已經試了一顆，沒毒，味道還挺甜的。”

“所以說你中毒了”穆云雪卻切中要點，一臉嚴肅的問道。

不是，你聽的是重點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有救了，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今晚睡覺前吃下，舒服睡一覺，明早就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穆云川語重心長的說。“好啦好啦，趕緊把粥喝了，要不就涼了不好喝”，穆云川把飯桌上小瓷碗里的兔肉夾到妹妹的碗里，催促她趕緊吃飯。

“知道了”“哥哥”后面一聲帶著穆云雪哭泣的哽咽聲，她也細細咀嚼著碗里的兔肉，雖然沒什么味兒，但特別厚實，特別滿足。

飯后，穆云川走到小院子里，抬頭仰望著星空，夜空中繁星點點，清冷的月光灑在雪地上，映出一片銀白。他仰起頭，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又消散。

深冬的夜晚寂靜無聲，只有遠處偶爾傳來樹枝不堪積雪重負的斷裂聲。他的目光穿過稀薄的云層，凝視著那些遙遠而冰冷的星辰。星光在他眼中閃爍，像是無數個未解的謎題。

積雪反射的微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他的睫毛上沾著細小的冰晶，每一次眨眼都帶來輕微的刺痛。寒風掠過他的耳畔，帶來一陣陣細微的嗚咽聲。

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甲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胸膛里翻涌著難以名狀的情緒，像是這漫天星辰般浩瀚又寂寥。雪花又開始飄落，輕輕落在他的肩頭和發間，卻無人為他拂去。

“哥，看星星呢”穆云雪走到穆云川旁邊，為他撣去肩頭和發上的雪花“今年倒是沒去年冷，但依舊下雪呢”

“是啊，去年太冷了，今年要好些。”“瞧，這不又下雪了，依舊不怎么冷”穆云川望著，細雪簌簌地落著，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水，涼意滲進皮膚。

“你去休息吧，早些把果子吃了”

“嗯”

穆云川站在庭院中央，看著一株老梅斜倚在灰瓦墻邊，虬枝盤曲如墨痕，枝頭綴滿殷紅。“這梅還是去年一起種的啊，今年就能開了嗎？”穆云川笑了笑，也轉頭回屋，打算給云雪守夜，免得徒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