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把臉埋在枕頭里，第無數次嘆氣。

宿舍里很安靜，室友們都去上早課了，只有她因為昨天的“天文臺驚魂”，謊稱肚子疼請了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把九月的陽光擋在外面，卻擋不住腦海里反復回放的畫面——沈倦冷白的側臉，他對著貓說話的認真神情，還有那句像冰錐一樣扎進心里的話：“你身上帶著很多舊東西的‘聲音’。”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抓過枕邊的帆布包翻了翻。舊鑰匙扣、磨破底的帆布鞋、圖書館借來的舊鋼筆……這些她每天帶在身邊的東西，在沈倦眼里，竟然都在“說話”？

這個認知讓林小滿渾身發冷。她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碰過太多舊物，也“偷”看過太多秘密，原來這些秘密都像影子一樣，跟著她到處走。

“怪物”兩個字，又一次從記憶深處鉆出來，帶著高中時廁所門板上的霉味，嗆得她喉嚨發緊。

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是室友發來的消息：【小滿！我的學生證不見了！！你幫我找找啊！我這節課要查考勤，沒證進不去教室！】

林小滿盯著屏幕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室友的學生證，昨天還在手里晃悠過，說要去圖書館借書。

【你最后一次看到它在哪兒？】林小滿回消息。

【不知道啊！可能掉在路上了？也可能落在宿舍了？我剛才翻遍了書包和抽屜都沒找到！急死我了！】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找東西總比坐著胡思亂想好。她拉開窗簾，陽光涌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些關于“怪物”的陰影似乎被驅散了一些。

她先在室友的書桌前翻了翻。抽屜里堆滿了零食袋和化妝品，書包被翻得底朝天，確實沒有學生證的影子。

“會掉在哪兒呢？”林小滿喃喃自語，目光落在桌角室友常用的粉色水杯上。那是個塑料杯，印著卡通圖案，杯口還有點奶茶漬——室友昨天用它泡過珍珠奶茶。

一個念頭冒出來，快得讓林小滿來不及阻止。

她猶豫了幾秒，還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水杯的杯壁。

熟悉的麻癢感從指尖傳來，比平時更輕微些。眼前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面：

——室友舉著學生證，對著圖書館的門禁刷了一下，“滴”的一聲，綠燈亮了。

——室友坐在圖書館的長椅上，把學生證夾在《高等數學》課本里，旁邊放著那杯粉色的水杯。

——室友收拾東西時，課本被風吹得翻頁，一張卡片從里面滑出來，掉進了長椅旁邊的……樹坑里？

畫面到這里就斷了，像被剪斷的膠片。林小滿抽回手，指尖有點發麻。

樹坑？哪個樹坑？圖書館門口的長椅旁邊，好像種著一排櫻花樹。

【我去圖書館那邊找找看，你別急。】林小滿給室友回了消息，抓起鑰匙就往外跑。

九月的陽光曬得地面發燙。林小滿沿著宿舍到圖書館的路快步走著，眼睛不停地掃過路邊的樹坑。圖書館門口的長椅空著，旁邊果然種著一排櫻花樹，樹干細細的，枝葉在陽光下綠得發亮。

可樹坑有十幾個，每個里面都堆著落葉和泥土，根本看不出哪個里面藏著學生證。剛才的畫面太模糊了，她只看到“樹坑”兩個字，卻沒看清具體位置。

林小滿蹲在第一個樹坑前，用樹枝扒拉著落葉。泥土濕漉漉的，大概是早上澆過水，扒了半天，只看到幾只西瓜蟲。

她又挪到第二個樹坑前，剛要動手，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你在找什么？”

林小滿的身體瞬間僵住。這個聲音……

她緩緩轉過頭，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了。

沈倦就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大概是剛上完課。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連帽衛衣，帽子戴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淡色的嘴唇。

他怎么會在這里？

林小滿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像是被抓包的小偷。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沒敢看他的眼睛：“沒、沒找什么。”

沈倦的目光落在她腳邊的樹坑上，又掃了掃她沾著泥土的手指，沒說話。

空氣又開始變得尷尬。林小滿只想快點離開，可學生證還沒找到，室友還在教室門口急得轉圈。

“我在幫室友找學生證，”她硬著頭皮解釋，聲音有點小，“可能掉在這附近了。”

沈倦“哦”了一聲，沒接話，卻也沒走。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掠過那一排櫻花樹，像是在欣賞風景。

林小滿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能假裝繼續找東西，蹲在第三個樹坑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著落葉。心里卻在打鼓——他不會又要說出什么奇怪的話吧？比如“這棵樹在說你很笨”之類的。

“在那邊。”

就在林小滿快要蹲不住的時候，沈倦忽然開口了。

林小滿抬頭看他：“什么？”

沈倦抬了抬下巴，指向不遠處的一棵櫻花樹：“三樓左轉第三級臺階……哦，不對。”他頓了頓，像是說錯了話，重新指了指，“那棵，第三棵樹。”

林小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棵比旁邊幾棵更粗壯些的櫻花樹，樹坑被落葉蓋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和其他樹坑沒什么區別。

“在那里面？”林小滿有點懷疑。她剛才明明看到畫面里是圖書館長椅旁邊的樹坑，而那棵樹離長椅還有段距離。

沈倦沒回答，只是走到那棵樹前，彎下腰，用手指撥開落葉。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什么似的。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你怎么知道……在這里？”她忍不住問，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倦的手指在泥土里摸索了一下，頭也沒抬地說：“它剛才一直在喊‘好冷’。”

林小滿：“……”

又是這樣。和昨天找到學生證時說的話，一模一樣。

她看著沈倦的手指在泥土里翻動，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手背上，冷白的皮膚被照得有些透明。他的動作很專注，甚至帶著點……溫柔？

“找到了。”

沈倦直起身，手里捏著一張卡片，正是室友那張印著大頭照的學生證。卡片邊緣沾著泥土，還帶著點潮濕的涼意，顯然在樹坑里待了不少時間。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找到了。

他真的能聽到這些東西的“聲音”？

沈倦把學生證上的泥土擦掉，遞給林小滿。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冰涼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過，林小滿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沈倦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把學生證放在了旁邊的長椅上，沒再遞給她。

“謝謝……”林小滿的聲音有點干。她拿起學生證，吹了吹上面殘留的灰塵，心里五味雜陳。一方面是找到東西的慶幸，另一方面是對沈倦能力的震驚和……好奇。

他的能力，和自己的，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都是和“舊物”有關？

“你經常幫別人找東西嗎？”林小滿忍不住問。

沈倦已經直起身，正準備離開。聽到她的話，腳步頓了頓：“不經常。”他側過臉看她，帽檐下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學生證上，“只是剛好路過，聽到了。”

“聽到了……”林小滿喃喃重復著這三個字，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你能聽到……所有東西的聲音嗎？”

沈倦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看向遠處的教學樓，語氣平淡：“不一定。看心情。”

這回答和沒說一樣。林小滿撇了撇嘴，又想起另一個問題：“你是天文系的？”

“嗯。”

“大幾的？”

“大二。”

沈倦回答得很簡潔，像是在完成什么不得不做的任務。林小滿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他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卻也沒昨天那么可怕了。至少，他幫自己找到了學生證。

“那個……”林小滿攥著學生證，鼓起勇氣說，“昨天的事，謝謝你。還有，羅盤的事，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

沈倦的腳步停住了。他轉過身，帽檐壓得很低，林小滿看不清他的表情。

“沒事。”他說，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東西找回來就好。”

他頓了頓，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和林小滿的距離。帽檐下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學生證上，又慢慢移到她臉上。

“你的朋友，”沈倦說，語氣里帶著點奇怪的意味，“照片比本人好看。”

林小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室友的大頭照。她忍不住笑了笑：“她也總說自己不上相。”

這是她第一次在沈倦面前笑。陽光落在她的嘴角，漾開一個淺淺的梨渦，像顆被陽光曬暖的糖。

沈倦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忽然移開了視線，耳根似乎微微泛紅。他轉過身，快步往前走：“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次，他沒再戴耳機。林小滿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走路的姿勢其實有點快，像是總在趕時間，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沈倦！”

林小滿忽然喊了他一聲。

沈倦停下腳步，沒回頭。

“那個……”林小滿握緊手里的學生證，聲音里帶著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你晚上……還去喂貓嗎？”

沈倦的背影僵了一下。幾秒鐘后，他才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后加快腳步，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處。

林小滿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有點莫名的雀躍。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學生證，又抬頭看了看那棵櫻花樹。

樹坑還敞著，像是一張咧開的嘴，在陽光下安靜地笑著。

她忽然覺得，沈倦的“特殊”，好像也沒那么可怕。至少，他能用這種“特殊”幫到別人。

就像自己的能力，剛才不也幫室友找到了學生證嗎？

這個念頭讓林小滿心里輕松了些。她拿出手機，給室友發消息：【找到了！在櫻花樹坑里！我給你送過去？】

室友秒回：【啊啊啊小滿你太厲害了！不用不用，我下課自己去拿！愛你！】

林小滿笑著收起手機，轉身準備回宿舍。經過那棵櫻花樹時，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碰了碰粗糙的樹干。

指尖傳來輕微的麻癢感，卻沒有畫面涌出來。大概是樹太老了，記憶太模糊，或者……是自己的能力還不夠強？

她收回手，剛要走，目光忽然被樹干上的一個刻痕吸引了。

那是一個很淡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刻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母：S和J。刻痕周圍的樹皮已經有點發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S……沈倦的沈，拼音首字母也是S。

林小滿的心跳莫名快了些。她湊近刻痕看了看，又摸了摸——指尖除了粗糙的觸感，什么都沒有。

“只是巧合吧。”林小滿小聲對自己說，轉身離開了。

她沒看到，在她走后，那棵櫻花樹的葉子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嘆息。

而此刻，剛走到教學樓門口的沈倦，忽然停下腳步，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剛才靠近那個女生的時候，那些混亂的“聲音”好像沒那么吵了，只有那棵櫻花樹在不停地念叨：“她看到刻痕了……她好像在想什么……”

他皺了皺眉，低聲對著空氣說：“吵死了。”

旁邊路過的同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概以為他在自言自語。沈倦面無表情地戴上連帽衛衣的帽子，把那些探究的目光隔絕在外。

他走到樓梯口，拿出手機，點開一個很久沒更新的對話框。對話框的頭像是一只橘貓，備注是“跳蚤市場攤主”。

沈倦打字：【上次賣給你羅盤的那個女生，你認識嗎？】

消息發出去，石沉大海。

他收起手機，走進樓梯間。身后的風從走廊吹過，帶著點桂花的香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舊物殘留的混亂氣息。

是那個叫林小滿的女生留下的。

沈倦的腳步頓了頓。

他忽然有點好奇，這個能看到舊物記憶的女生，身上還藏著多少秘密？而她碰過的那枚羅盤，又為什么會讓自己聽到比平時更清晰的“聲音”？

樓梯間的窗戶沒關，風吹得窗簾嘩嘩作響。沈倦抬頭看向窗外，那棵櫻花樹的影子在陽光下輕輕搖晃，像個藏著秘密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