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廢鐵巷，是舊城區潰爛的傷疤。

未經改造的老樓歪斜欲倒，街道污水橫流，游蕩著無業游民和被時代拋棄的貧民。

這里是秩序的盲區，絕望的溫床。

暴雨如鞭抽下，砸在銹蝕的鐵皮和污濁的泥地上。

趙崢蜷縮在廢棄廣告牌與破爛塑料布勉強搭成的窩棚角落。

冰冷的雨水混著污垢從臉頰流下，浸透了他單薄的、打著補丁的工裝。

他抱著濕透空蕩的破工具包，饑餓和寒冷讓胃部痙攣般抽搐。

窩棚在狂風中呻吟，臟水不斷從縫隙灌入，淹沒腳踝。

沉重的、混合金屬摩擦與液壓運作的腳步聲穿透雨幕，停在窩棚外，“艸，你們幾個渾小子都說這里面藏的小乞丐像我，我倒要看看。”

“老大，你看了就知道了。”

“大哥，咱啥時候說過虛話？”

“老大，快掀開看看！”

塑料布被一只覆蓋黑色工業金屬外骨骼、沾滿油污的大手粗暴掀開。

一個魁梧的身影堵住了入口，帶來濃烈的機油、汗味與劣質煙草氣息。

昏暗中，一只閃爍黯淡紅光的電子義眼掃過狹小空間，鎖定了角落瑟瑟發抖、形如乞丐的青年。

“艸！”

來人低聲咒罵，聲音粗糲如砂輪磨鐵。

他彎腰，龐大身軀幾乎塞滿入口，瞇起那只完好的左眼，仔細打量著青年泥污下那張年輕卻憔悴的臉，像是在辨認一件蒙塵的舊物。

“小崽子？”他試探著開口，帶著濃重的不確定，“趙崢？是你嗎？”

“臥槽，老大你還真認識這小乞丐？”

趙崢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臉上浮現更濃的茫然與本能警惕，抱緊工具包往后縮，眼神躲閃：“我...你認錯人了...”

“認錯個屁！”來人猛地啐了一口，電子義眼紅光聚焦，煩躁中多了一絲肯定。

“你他娘是趙老三家的崽子！小時候爬樹摔斷胳膊，還是老子背你去義體診所接的合金骨！小崽子，忘了？！”

覆蓋金屬外骨骼的大手不由分說，一把抓住趙崢冰冷刺骨的手臂，力道驚人。

巨大力量將他猛地拽起，帶得他一個踉蹌摔出窩棚，冰冷雨水瞬間劈頭蓋臉澆下！

“瞅你這熊樣！”趙得勝聲音拔高，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怒意，“你爹媽死得早，老子以為你能出息！結果混成這路貨色？連個狗窩都沒有？！”

趙崢被他像拖拽貨物般拽著，在暴雨和污水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濕發黏在額前，遮住眼神。

他聲音微弱，充滿屈辱和茫然：“廠子倒了，工錢……沒拿到，信用點也清零了……活不下去了！”

“廢物！”

趙得勝罵了一聲，不再多說，拖著他穿過迷宮般狹窄污濁的巷道，向舊城區港口深處一片廢棄的工業區走去，身后幾個大漢面面相覷，全都快步跟了上去。

汴京城西，舊城區港口這片廢棄工業區是趙得勝管著的一個走私據點。

“趙老大，這是誰？”

“你們不是跟老大看驚喜去了？怎么還撿回來一個小乞丐？”

其中一個改造了手臂的彪形大漢急忙給眾人噤聲的表情：“噓聲！”

趙得勝將趙崢粗暴地推進門內，無視場子里投射來的好奇目光，一把將其按在門邊的身份掃描儀前。

【叮，神機妙算系統啟動，接入個人終端……身份核驗：趙崢。關聯記錄：天工集團（已注銷）底層管線工。當前狀態：信用破產……身份核驗通過。身體基礎指標：良好。】

“行，沒餓成廢柴！河溝子里長大的崽子，底子還在。”

趙得勝鼻腔里哼了一聲，再次將其拎起，拽著他七拐八繞，穿過彌漫著焊接火花與刺鼻煙霧的維修區，停在一處僻靜角落。

角落有用廢棄集裝箱改造的小隔間，門敞著，里面一張簡易金屬床、搖晃的桌子、破椅子。

“以后睡這旮旯！”

趙得勝把趙崢推進隔間，力道生硬。

“這里的活兒不輕省，但至少管你一口飯，餓不死！”他扔過一件沾滿油污汗餿味的工裝背心，“換上！瞅你穿的，娘們似的！”

趙崢踉蹌站穩，默默撿起餿味背心穿上，看著周圍雜亂的環境，他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趙得勝小心翼翼地問道：“叔，這是哪里？”

“這會兒曉得喊叔了？”趙得勝的聲音宛如鋼釘：“梁山泊，聽過嗎？”

“梁山泊？！”趙崢臉上瞬間布滿“驚詫”與“恐懼”，“新聞里天天報...叔，你不是管道工嗎？怎么會...在這...”

“怎么，老子帶你進了土匪窩，怕了？”

趙得勝臉上掛著一抹冰冷的嗤笑，猩紅的電子義眼死死盯著趙崢的表情，“要不，我把你扔回廢鐵巷等死？”

“不！我不要回去！”

趙崢猛地抬頭，臉上寫滿后怕，眼神在迷茫、恐懼和一種破罐破摔的狠厲間閃爍。

好一會兒，他像是用盡力氣般冷靜下來，聲音嘶啞卻帶著決絕：“這世道...一片漆黑...我已經在深淵里了...還有什么好怕的！艸！干他娘的！”

“好小子，有點入伙的狠勁兒！”

趙得勝咧嘴，露著大黃牙笑了笑，眼中審視未消。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壓縮餅干丟給趙崢：“先墊墊，好好睡一覺。后面的麻煩...不會比之前少。”

說完，他徑直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下。

“小崽子，”聲音壓低，冷硬如淬冰鋼，“老子拉你，看在你爹那點爛沒的交情份上。你的個人終端已經跟梁山泊的終端綁死了，別惹事，別動歪心思。尤其是——”

他猛地回頭，獨眼中兇光畢露，“不能跟那些‘鷹爪子’打交道！不老實，老子親自拆了你賣零件！懂？！”

鷹爪子是他們對官府衙役捕快們的稱呼。

趙崢抬起頭，手指攥緊油膩的工裝，指節發白，用力點頭，眼神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絕：“叔，我懂！”

趙得勝鼻腔冷哼，不再看他，轉身離開這破舊的隔間。

趙崢蜷縮在散發霉味的金屬床上，狼吞虎咽地吃完壓縮餅干，連碎渣都沒留下，沉沉睡去，身體的疲憊暫時壓過了心頭的驚濤駭浪。

不知過了多久，腕帶內側微孔釋放微弱生物電信號，激活耳蝸深處微型骨傳導接收器。

趙得勝那粗糲沙啞、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在顱骨內驟然響起：

“小子，醒了就別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