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的興致比預料的要高得多。

顧知明本以為她充其量也就是隨便使喚他兩個小時就會覺得厭了。

兩人所在的這種集商場、超市、餐飲、娛樂于一體的商業綜合體，雖然在后世比較流行，但就眼下放在嘉州這種三線城市，其實還算新奇，屬于前幾年才新建的一個地標。

至少從蘇夜遲的表現來看，對于這種模式，她還沒有看多到厭倦的地步。

“聽二姑說，你是從國外回來？”顧知明隨意找了個話頭，避免自己像是個木頭人似的跟在身后。

蘇夜遲毫不避諱地點頭：“對啊，之前在德國呆過兩年，后來去了美國，半年前才回的國。”

“哦~還挺豐富的。”

顧知明不太了解這種有錢人家培養小孩的方式。

英法德美，輪流轉過去，感受不同文化的熏陶？

還是單純地出于興趣？

就算是這樣，在這個時候回國，多少也有點奇怪。

顧知明沒問過蘇夜遲具體的年紀。但就外表看起來，這女人撐死二十歲，可能還不到。

排除她神童的可能，無論在國內外，都大概率還沒有完成大學學業。

一般來說，就算是有錢人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要打算回國創業吧？

顧知明心里嘀咕了兩句，就沒了后續。

說白了，對于傻子老板的私事，其實他不太關心。

蘇夜遲本以為他會問下去，結果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反而有點小生氣。

“誒？你不問我，為什么要去國外嗎？”

“呃……你為什么去國外？”

“哼~不告訴你！”

“那你還讓我問？”

“嘻嘻~”

“傻子……”

顧知明小聲吐槽了一句，感覺從未如此懷念黎月泠。

雖然那丫頭有時候會做出一些危險的撒嬌舉動，但相處起來，總比這個傻傻的老板要好溝通一些。

商場逛了一圈，拒絕了蘇夜遲想要把他當成玩偶來進行換裝Play的要求之后，她的熱情終于消退了一點。

大小姐帶著跟班在咖啡廳坐下。

正當顧知明覺得今天的服務應該差不多要結束了的時候，蘇夜遲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神又雀躍了起來。

“那個！”

“陪我去玩那個！”

她風風火火地帶著顧知明來到一家街游廳，豪氣地換了一大堆游戲幣，躍躍欲試。

即便顧知明再三提醒了她買的幣太多，根本不可能花完，這位視金錢如糞土的大小姐也只是神氣地挑了挑眉，滿不在乎地說著：“沒關系啦，以后還可以再來。”

顧知明對于女生的了解不多，大部分都來自于前世和“妹妹”的相處。

在他淺薄的認知里，女孩子來街游廳大概率都是會喜歡類似于抓娃娃一類的。

但蘇夜遲顯然不這么想。

她非常興奮地找了臺格斗游戲的機子，喊著顧知明一起坐下。

“你喜歡玩這個？”他有點納悶。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今天我已經把你買下來了！”

蘇夜遲已經拿著手柄，噠噠按了起來，光看那架勢，還真有點高手的風范。

“糾正一下，不是賣身，只是陪你逛街。”

蘇夜遲不耐煩地撇了撇嘴，微微瞇著眼：

“那你就說，陪我打游戲算不算在里面，這應該不是過分的事情吧。”

“這倒不算過分的事。”

顧知明也拿起手柄，眼神有些懷念。

說實話，這種游戲對他來說，也是相當遙遠的記憶了。

上一次玩，還得追溯到重生前二十年左右。

“那不就行了～”

選定角色，蘇夜遲非常興奮地就發起了猛攻。

“吃我一記上勾拳！”

顧知明稍微花了一點時間，適應了一下手感，以至于血量被打掉了不少，甚至已經能夠聽到旁邊蘇夜遲得意忘形的笑。

“嘻嘻~再吃我一個鞭腿。”

“誒？躲開了嗎？”

顧知明唇角翹起了一些。

方才的交手里，看似他占據下風，其實只是因為還在回憶游戲的基本操作，以及觀察蘇夜遲的操作習慣而已。

現在，他已經完全看出來了。

她就是個菜逼。

屏幕上的局面徹底反轉。

蘇夜遲從開始的囂張，到了中途，就開始不停發出驚慌的怪叫。

直到自己的角色被一個帥氣的超必殺抬走，看著對面那個還有足足兩條命的角色，她意志崩塌，胡言亂語。

“還要玩嗎？”

顧知明絲毫不識趣地再次發起了邀請。

“來就來！”

又一次的慘敗。

這一回比之前更慘，她甚至連顧知明的半管血都沒有打掉就被一路“KO！”了。

“我不信！肯定是你那個角色比較強，我們交換角色玩！”

顧知明沒有反對的理由。

第三局結束。

蘇夜遲一臉被玩壞了的表情，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著，眼神中寫滿了倔強、不甘、屈辱、難以置信。

可惜沒有扇形統計圖，不好具體分析各占了幾成。

“不可能吧……”

她以漆黑的眼神看著顧知明。

“你肯定是開掛了吧！！！”

“怎么可能把我一條血直接秒掉啊！！！”

顧知明早就預料到這個女人會耍無賴。

于是他點開人機對戰，當著蘇夜遲的面，重新操作了一遍，剛才那套網上流傳已久的“輪椅連招”。

只要找到對手的破綻，合理安排技能，就能做到在對手完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直接秒掉一整條血！

蘇夜遲驚為天人。

“這……這就是傳說中，只屬于天神的至高奧義嗎？”

“這種羞恥的臺詞，虧你真的能說得出口啊……”

悄咪咪自己對著人機練習了五分鐘，蘇夜遲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套連招。

于是她興沖沖地跑過來復仇。

“來吧！再來和我一決高下！”

“這一次，我將洗刷我的恥辱！”

兩分鐘后，蘇夜遲目光呆滯地看著屏幕，嘴唇發顫。

“不……不是說好了，這個連招是無敵的嗎？”

顧知明攤了攤手：

“對于不知道的人，是無敵的。但我知道這個連招，只要不給你抓到抬手的機會不就行了？”

“可惡啊！你給我不準躲啊！！！”

屢次遭受打擊的蘇大小姐終于還是選擇了最下作的手段，跨越屏幕的超次元攻擊。

她直接伸手去搶顧知明的手柄，干擾著他的操作，再乘機用另一只手操縱游戲角色偷襲。

因為眼睛完全盯著屏幕的關系，她完全無法判斷自己手的位置，完全是在亂抓。

“喂喂喂！大小姐，你自重啊！！！”

顧知明眼看著這女人的手已經朝著某個最危險的地方抓了過去，只能是連忙放下手柄，抓住了她的手腕。

“耶！我贏了！”

大小姐高興得都快要蹦起來了，結果一轉過頭，就看到了顧知明面無表情地抓著她的手腕。

……

“我都說我錯了嘛！如果光是道歉不夠的話，你要我做什么補償，才能原諒我？”

一臉心虛地跟著顧知明離開街游廳，蘇夜遲看著這位好像真的有點生氣的弟弟，完全沒了之前那副囂張的樣子。

“放我回去吧。”

“不行！唯獨這個，不可能哦。”

顧知明看著又開始帶著青春笑容的大小姐，只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他忍不住嘆氣：

“所以為什么非要我來陪啊……說到底，這種事情，和朋友一起來玩不好嗎？”

蘇夜遲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沒有朋友。”

“啊？”

顧知明的驚訝讓蘇夜遲更加羞惱，破罐子破摔似的嚷嚷起來：

“都說了我沒有朋友啊！你都知道我之前一直在國外，回來才不到半年，哪有什么朋友啊！”

“哦，對了，那種老爸安排的秘書姐姐什么，肯定不能算吧。”

“那倒確實。”顧知明沉默了一陣，忍不住好奇：

“所以到底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回國？就……單純想要創業？”

蘇夜遲露出一種非常別扭的表情。

就像是，不太想說真話，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一定要說的話，其實也沒什么理由。只是單純因為我是夏國人，肯定要回來的啊。”

相當正能量的理由啊。

顧知明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只是隨便吐槽了一句：

“回國之后的話，不考慮先去讀個大學享受一下生活，順帶交點朋友嗎？”

“據我所知，留學生名額對你們來說，應該還是有不少操縱空間的吧。”

他倒是聽說過一些有錢人給家里子女弄一個國外的身份，走留學生的名額，來考國內的名校，會比直接高考容易很多。

蘇夜遲搖了搖頭。

“不行啊，就算是那個，也必須至少從國外的高中畢業呀。”

“嗯？”

顧知明錯愕地看著她，就見大小姐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道：

“我……我沒上過高中……怎么了？很丟人嗎？”

顧知明不好評價。

但看著蘇夜遲頭頂都快要冒蒸汽的樣子，她自己應該是覺得這件事有點羞恥。

顧知明試圖安慰她。

“沒讀過書其實也沒什么，那個……你想劉邦起義前不也是那種混混流氓嗎？”

蘇夜遲面無表情：“為什么突然把對我的評價下降成混混了啊？”

“呃……如果是有錢人家的話，應該叫做紈绔？”

她捏緊了拳頭：“聽起來更惡劣了好不好！”

“哎……算了。如果是你這種完全不懂女生心思的木頭的話，應該說了也沒事吧。”

蘇夜遲微微低著頭，黑色偏金黃的發絲貼在白皙的側臉上。

在不開口的情況下，還真有一種美少女的感覺。

顧知明也懶得吐槽自己哪里不懂女生心思了。

反正只是一天的陪同，老板開心就好。

蘇夜遲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其實我在國外的時候，幾乎一直都呆在醫院里面。”

顧知明皺了皺眉。

“一直”這個字眼，能代表出太多辛酸。

“方便問一下，你現在的身體……”

蘇夜遲露出一個燦爛明媚的笑容。

“放心哦，我已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康復了。不然老爸也不會允許我回國。”

“哦。”

顧知明眉頭也舒展了一些。

不管是什么毛病，康復的話，都是好事。

至少有著無限可能的未來。

他是真切體會過無能為力的痛苦的。

上一世妹妹的“怪病”，一點點走向永眠的途中，他甚至沒有看到過任何康復的希望。

到了沒辦法的時候，顧知明甚至連平日里完全不屑一顧的玄學都走了個遍。

不求神佛因他的虔誠而動，只奢望菩薩心善，愿意贈與一線生機。

最后，依舊沒有改變任何結局。

不過從這個角度來想想，說不定重生這種不合理的事情，也是他曾經走訪過，磕過頭的那些神佛之一，給予的恩賜？

以后什么時候有空了，倒是可以再走上一趟，權當還愿。

回過神來，顧知明平靜問道：“你當初得的是什么病？”

蘇夜遲挑了挑眉，笑吟吟道：

“怎么？現在知道關心我了？”

“那可是一個非常非常嚴重，又非常非常罕見的毛病。”

顧知明對于她這個形容并不意外。

畢竟從她的描述來說，以蘇老頭的家產和身份，女兒生病找的醫生肯定是最好的那一批，卻還是需要輾轉多國，住院多年才能康復。

可見病情不會簡單。

“能治好就是好事。”

大小姐也很認可這句話。“確實。”

她笑嘻嘻地說出了有些嚇人的話：

“其實我有很長的時間都以為，我一定會死。”

“我以為我永遠都走不出醫院了。”

“我不止一次寫了遺書，給我老爸，給我媽，給我妹妹……”

“我無數次夢到過，自己死后，他們的表情會是什么樣的，悲傷？還是解脫？”

“我看不清。”

“然后又在一次次醫生口中的‘奇跡’里，撕掉了那些曾經寫的遺書。”

顧知明沉默地點頭。

他感受到這些話里沉甸甸的分量，甚至有些驚訝于她居然會對自己講出來。

如果早預料到是這種情況的話，當初他壓根就不會去提任何有關國外的事情。

在這片凝重的氛圍里，蘇夜遲忽然頓了頓，盯著他看了半天。

“你是不是覺得，我說這些，是為了讓你可憐我？”

“不會。”

“哼～我猜你也不會，木頭一個。”

大小姐突然大步向前，拉開了一個身位，讓顧知明只能看到她揚起的長發，和纖細高挑的背影。

永遠熱情高昂的嗓音在前方傳來。

“我也不需要你可憐我。我只是想要告訴你。”

“對于我這樣從鬼門關爬出來，重獲新生的人，是不會容許自己去做那些沒有意義，浪費生命的事情的！”

“所以，創業這件事，我很認真！包括選擇你，相信你，不惜一切拉攏你這個決定，我也很認真！”

“木頭，你能在未來，同樣認真地向我，也向所有人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