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當夏天神清氣爽地來到工坊時，映入眼簾的是里面忙而不亂的場面。

劉玉梅正彎腰看著一臺縫紉機的針腳，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走進來的夏天，突然“咦”了一聲，聲音帶著驚訝：“夏總？您來啦！您…您胳膊好了？”

這一嗓子，讓大伙兒都抬起了頭。

正翻看新衣服的周伯、李秀蘭幾個老師傅，還有剛從布料堆里轉過來的白秀琴，齊刷刷看了過來。

夏天穿了件白棉布襯衫，袖子隨意擼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他當著大家面活動了下肩膀，輕松笑道：“是啊，感覺好多了，繃帶綁著太礙事，就拆了，還得再養養，但干活不耽誤了。”

見狀，大家都為他感到開心，接著便繼續開始忙活起來。

夏天則自顧自地走到墻邊那堆剛從市二服廠拉來的紙箱——頭一批六百件“靈韻”春裝。

他拆開一箱還未被檢查過的，拿起旁邊桌上的放大鏡，拎起一件米色小西裝，手指利索地翻開內襯縫合的地方，對著光，放大鏡一寸寸挪，“…17針，18針…嗯，針腳夠數。”

這是他親手定的《質量標準書》里寫的，針腳必須卡在18針上下。

接著是找線頭。

他那眼神跟鷹似的，專往衣領里邊、袖口折進去的地方、下擺那些角落找。

沒一會兒，捏著放大鏡的手指一頓，精準地從一條深咖色闊腿褲的褲腳折邊里，捻出一根一厘米左右的小白線頭。

“咔噠”，小剪刀干脆地剪掉。

另一件V領撞色針織衫的內袋邊也沒逃過，同樣揪出個不起眼的小疙瘩。

夏天放下放大鏡，拿起兩件一模一樣的針織衫，對著門口透進來的天光，仔細對比顏色有沒有色差。

一件沒問題，另一件的袖口螺紋那點藍色，在特定的光線下，看著好像比身片深了那么一絲絲，不認真看都瞧不出來。

夏天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把這件單拎出來放一邊。

最后是量尺寸。

他拉開皮尺，對著工藝單上標的公差，仔細測量，小西裝的肩寬、胸圍、衣長、袖長，皮尺劃過挺括面料那細微的“沙沙”聲，在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楚。

整個工坊都靜悄悄的，只有夏天偶爾報數的聲音。

劉玉梅、周伯、李秀蘭他們都屏著氣看，眼神里是佩服，也有點被這份近乎“挑刺”的嚴謹給鎮住了。

白秀琴站在邊上，目光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

記得第一次遇見那會，他的臉色蠟黃消瘦，現在營養上來了，整個人精神頭十足，變得越來越帥了……她趕緊收回心神。

“這件，”夏天終于直起腰，點了點那件袖口顏色有丁點差異的針織衫和另一件內襯縫合有點不平整的闊腿褲，“還有這件，小毛病，單放，不能上架賣，其他的，過關。”他聲音穩穩的。

他抬頭看向白秀琴，眼神銳利：“白姐，等全部驗完，立馬給錢副廠長打個電話，把每件不合格的地方一五一十告訴他，‘靈韻’對東西好壞的要求是鐵規矩！下回送來的貨要是再出這毛病，按合同該扣錢扣錢，嚴重的整批咱都不要！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明白！”白秀琴心頭一緊，趕緊應下，她懂這話的分量。

國營大廠毛病多，不把規矩立死，以后麻煩不斷。

夏天又轉向大伙兒，指著那堆合格的衣服，話說得斬釘截鐵：“大家都看清楚了，‘靈韻’出去的每一件衣裳，都得過這道關！一件有毛病的都不能流出去！砸的是我們自家的招牌！”

“辛苦大家，時間緊，這批合格的，今天必須全都繡上Logo，明天就得開始往各供銷社分銷點和聯營店發貨！一件都不能耽誤！”

“夏總您放心！”劉玉梅拍著胸脯保證，眼里閃著光，“機器早調好了，驗完立馬就能開動！保準誤不了事兒！”說完，她從一旁拿出一件加工好的、熨得筆挺的米色小西裝，雙手捧著遞給夏天：“夏總，您過過目。”

夏天接過來，手指輕輕摸了摸內領下那簇新的刺繡Logo。

絲線排得密實，摸上去微微凸起，又扎實又精細，針腳細得幾乎找不著線頭，顏色也正，跟米色的西裝料子配在一塊一點不突兀，反倒添了幾份內斂的講究和專屬于“靈韻”的印記。

“好！非常好！就照這個來！”夏天把衣服遞回去，語氣帶著贊許，“劉姐，這速度跟得上出貨嗎？六百件，體量可不輕。”

“放心！包在我身上！”劉玉梅信心十足，“今天這六百件，保準給它繡得漂漂亮亮，一件不落！”

“好！辛苦大家了。”夏天點點頭。

統一的牌子烙印，這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算是邁穩當了。

“辛苦了，給，喝口水吧。”一個溫軟的聲音在旁邊輕輕響起。

夏天一扭頭，是白秀琴。

她不知什么時候端著個白搪瓷缸子，里頭盛著溫開水，遞到夏天跟前。

“謝謝！”夏天下意識伸手去接。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白秀琴微涼的手指頭。

倆人動作都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后都像沒事發生一樣一起轉身。

看著大家忙忙碌碌又透著股生機的場面，心里頭那份“根基總算扎下了”的踏實感，在兩人心里油然而生。

“對了，白姐，”夏天喝完水，把缸子遞回，“你先去店里幫我把大家伙都召集起來，開個小會。”

“好！”白秀琴沒有多問，爽快答應下來，轉身離開前往店鋪。

……

“靈韻時尚展廳”內。

3個店員、8個負責跑外聯的推銷員，還有白秀琴都圍攏到了店鋪內中央。

改造后的店面煥然一新，日光燈管把雪白的墻壁照得亮堂堂，幾件主打春裝被精心搭配在模特身上，透著股嶄新的氣象。

夏天站在眾人面前，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或帶著期待的臉龐，最后落在那三件掛在最顯眼位置的樣衣上。

他拿起一件小西裝，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明天，就是我們‘靈韻’正式開門迎客的日子，也是我們第一批貨發往各供銷社、代銷點的日子，你們這些天跑前跑后，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干得很好！”

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如刀：“但是，從明天起，我們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