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渾濁的水底,粘稠,滯重。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疼痛拽回深淵。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小時。
一絲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震動感,順著身下冰冷的支撐物傳來,穿透層層疊疊的麻木和痛楚,頑固地鉆進徐芊芊的意識深處。
嗡…嗡…
像是某種大型機械在低吼。平穩(wěn),規(guī)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鋼鐵般的冰冷質(zhì)感。
不是黑風(fēng)寨那破土炕的吱呀聲,也不是山風(fēng)刮過破窗欞的嗚咽。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工業(yè)化的低鳴。
徐芊芊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極其細(xì)微。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掀開的嘗試都牽扯著神經(jīng)末梢尖銳的抗議。身體的感覺在緩慢地、極其痛苦地復(fù)蘇。
最先感知到的是冷。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意,從身下堅硬的支撐面絲絲縷縷地滲入皮膚、肌肉,甚至骨頭縫里。不是山間夜晚的寒涼,更像是某種恒溫金屬或者石料散發(fā)出的、毫無生命氣息的低溫。
然后,是痛。左肩被扣住的地方,像被烙鐵反復(fù)燙過,灼痛伴隨著神經(jīng)被撕裂般的抽搐感,一陣陣沖擊著大腦。小腹的刀傷也在蘇醒,悶悶地、鈍鈍地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讓它更加鮮明。右手的虎口火辣辣,似乎還在流血。
她費力地、一點一點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光線并不刺眼,是柔和的、均勻的冷白色,從頭頂上方某個看不見的光源灑下。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艱難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不是黑風(fēng)寨那布滿蛛網(wǎng)和灰塵的破椽子,而是光滑、平整、呈現(xiàn)出一種冰冷金屬質(zhì)感的銀灰色。沒有接縫,沒有裝飾,干凈得近乎詭異。
她嘗試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牽扯到肩頭的傷,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目光艱難地掃向四周。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墻壁同樣是那種光滑冰冷的銀灰色金屬材質(zhì),嚴(yán)絲合縫,渾然一體。沒有任何窗戶,只有一扇緊閉的、厚重的金屬門,門上看不到任何把手或鎖孔,只有一塊巴掌大小的、閃爍著微弱幽光的黑色面板。
房間里的陳設(shè)簡單到極致。除了她身下這張硬邦邦的、同樣由冰冷金屬構(gòu)成的平板床(連張墊子都沒有),就只有角落里一個同樣材質(zhì)的、毫無裝飾的矮柜。整個空間干凈、冰冷、空曠,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非人化的壓抑感。
嗡…嗡…
身下的震動感依舊持續(xù)著,平穩(wěn)而有力。這聲音,這環(huán)境…絕不是黑風(fēng)寨,甚至不像她認(rèn)知中的任何地方!
她猛地想坐起來!強烈的警覺瞬間壓倒了傷痛!
“呃!”身體剛抬起幾寸,左肩和小腹的劇痛就如同兩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夾緊!眼前金星亂冒,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讓她重重地跌回冰冷的金屬床板!后腦勺撞在堅硬的金屬上,“咚”的一聲悶響。
就在這時!
“呲——”
一聲輕微的氣流聲響起。
房間角落那扇毫無縫隙的厚重金屬門,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滑開,速度快得如同幻影。沒有鉸鏈的摩擦聲,只有空氣被快速擠壓的微弱聲響。
門口的光線似乎比房間里更亮一些,勾勒出一個高大、挺拔、深灰色的輪廓。
是他!
那個如同噩夢般的男人!深灰色的、線條冷硬的作戰(zhàn)服,一絲褶皺都沒有。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冰冷、深邃,如同寒潭深處亙古不化的堅冰。他手里沒有拿著那柄恐怖的三棱軍刺,但那無形的壓迫感,比任何武器都更讓人窒息。
他走了進來,腳步無聲無息,像一道移動的陰影。門在他身后再次悄無聲息地閉合,嚴(yán)絲合縫,仿佛從未打開過。
徐芊芊躺在冰冷的金屬床上,強忍著眩暈和劇痛,眼神兇狠地瞪著他,像一頭被困在陷阱里、卻不肯放棄撕咬的野獸。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狼狽到了極點,臉色蒼白,頭發(fā)散亂,衣服上沾滿血污和泥土,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在這雙冰冷的眼睛面前,示弱毫無意義。
男人走到床邊,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雙冰冷的眸子在她蒼白的臉、染血的肩頭和緊按著小腹的手上掃過,沒有憐憫,沒有探究,只有一種純粹的、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的審視。
“能動嗎?”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毫無起伏的、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平鋪直敘,聽不出疑問。
徐芊芊咬著牙,沒回答。只是用那雙充滿血絲、卻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瞪著他。
男人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微微側(cè)身,讓開了床邊的位置,目光投向門口的方向。
“帶她去處理一下。”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房間里低沉的嗡鳴。
話音落下,門口再次滑開。
這次進來的,是兩個人。
同樣穿著質(zhì)地精良、樣式統(tǒng)一的白色制服,款式簡潔到近乎刻板,像某種實驗室或醫(yī)院的工裝。臉上戴著幾乎遮住大半張臉的透明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神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情緒,像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
他們推著一輛同樣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結(jié)構(gòu)簡潔的推車。推車上放著一些徐芊芊看不懂的器械和瓶罐,銀色的金屬外殼在冷光下反射著銳利的光。
兩人走到床邊,動作精準(zhǔn)、高效、無聲。沒有任何交流,一個俯身,手臂穿過徐芊芊的頸后和膝彎,另一個則托住她的腰背。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機械般的穩(wěn)定力量。
“放開我!”徐芊芊掙扎起來!身體爆發(fā)出最后一點力量!但她的反抗在這兩個如同機械臂般穩(wěn)定有力的手臂面前,顯得如此徒勞可笑。左肩的劇痛讓她瞬間脫力,悶哼一聲。
那兩個白衣人完全無視了她的掙扎和低吼,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們將她穩(wěn)穩(wěn)地抱起,平放到那輛冰冷的金屬推車上。推車的表面同樣堅硬冰冷,硌得她傷口生疼。
推車被推動,無聲地滑向門口。
徐芊芊躺在冰冷的推車上,視野受限,只能看到頭頂那一片光滑冰冷的金屬天花板在勻速后退。那低沉的嗡鳴聲似乎更清晰了,伴隨著推車輪子與地面幾乎不可聞的摩擦聲。
她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門口那個如同雕塑般佇立的深灰色身影。
他依舊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像一桿插在冰原上的標(biāo)槍。那雙冰冷的眸子,隔著距離,平靜地追隨著推車移動的方向。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徐芊芊用盡力氣嘶喊,聲音在空曠冰冷的走廊里顯得異常微弱和絕望。回應(yīng)她的,只有推車平穩(wěn)滑行的微響,和那無處不在的、冰冷的嗡鳴。
金屬門在推車前無聲滑開,露出外面一條同樣光滑冰冷、泛著銀灰色金屬光澤的筆直通道。通道兩側(cè)是緊閉的、毫無標(biāo)識的金屬門,頭頂是嵌入式的冷光源,光線均勻而慘白,看不到盡頭。
推車被推入通道,門在身后無聲關(guān)閉。
徐芊芊躺在冰冷的推車上,看著頭頂那片無窮無盡的、光滑冰冷的金屬頂棚在眼前勻速倒退,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塞進了巨大鋼鐵怪獸腸胃里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