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市場的熱浪裹著檀香和銅銹味撲面而來，我下意識摸了摸襯衫第三顆紐扣——那里縫著外公最后的五百塊錢。汗珠順著脊椎滑進褲腰，像三年前車禍那天，母親的血滲進我校服時的觸感。

“小伙子，看點什么？“攤主老頭吐出的煙圈在陽光下泛著青灰色。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結痂的斷面讓我想起外公咳在搪瓷杯里的血塊。

我的視線突然被一枚青銅戒指鎖住。它躺在贗品堆里，像具被遺忘千年的尸體。那些螺旋紋路與我噩夢里的圖案完全重合——自從在圖書館地下室發現那本被撕掉關鍵頁的《殷商異器錄》，每個滿月夜我都會夢見青銅巨門開啟的轟鳴。

“五百。“我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當戒指卡進食指第二關節時，冰涼的觸感突然變得滾燙，仿佛在啜飲我的體溫。老頭缺指的手掌在鈔票上摩挲，指甲縫里嵌著可疑的暗紅色污垢。

宿舍里彌漫著泡面與襪子的餿味。三個室友的電腦屏幕還停留在游戲界面，充電器像蜘蛛腿般蜷曲在積灰的插座上。我蜷縮在上鋪，就著樓道應急燈的微光觀察戒指。內壁“逆天改命“四個篆字邊緣殘留著黑色物質，用指甲刮下時散發出淡淡的血腥氣。

恍惚間又回到十歲生日那天。母親把我推出車窗時，她新燙的卷發擦過我臉頰，帶著茉莉洗發水的香味。“陽陽要活得像太陽...“她最后的聲音被金屬扭曲的慘叫切斷。安全帶勒進父親脖子的畫面，永遠定格在后視鏡里。

“砰！“

下鋪的王浩突然砸鍵盤的聲音將我拽回現實。這個總偷用我洗衣粉的東北漢子，上周偷偷在我枕頭下塞了包感冒藥。我摩挲著戒指上少掉的那道紋路，突然聽見他嘟囔：“齊陽你最近...算了，有事吱聲。“

次日清晨，我在教學樓拐角撞見周明把煙頭按在清潔工手背上。他今天穿著定制的紀梵希襯衫，袖口金線繡著家族徽章——去年他用這雙手扶著方向盤撞飛環衛工時，也是這件衣服。

“書呆子看什么看？“他彈飛煙頭，火星在空中劃出猩紅的弧線。當他的拳頭帶著卡地亞手表的反光襲來時，我眼前突然浮現出車禍那天打滑的方向盤。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肘擊命中他肋骨的瞬間，聽見“咔“的輕響。

林雨柔出現時正飄起櫻花雨。她白裙上沾著墨漬，懷里抱著《商周青銅器失蠟法研究》的線裝本。這個能用拉丁文背誦《荷馬史詩》的姑娘，去年獨自徒步穿越塔克拉瑪干尋找古冶銅遺址。她遞請柬的手指有細小的灼痕，實驗室里玩火漆印章留下的勛章。

“爺爺說你有雙'辨物'的眼睛。“她耳垂上的青銅墜子晃啊晃，和趙老論文里描述的殷商祭司耳飾一模一樣。

拍賣會水晶吊燈下，趙老的駝背在眾多挺括的西裝中顯得格格不入。當眾人為明代官窯瓷瓶競價時，他正用放大鏡觀察服務生旗袍上的盤扣。“這料子是七十年代蘇州廠的庫存。“他對我說，瞳孔突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就像發現我戒指時的反應。

原石切開剎那，翡翠的綠光映亮趙老顫抖的老年斑。二十年前那支考古隊唯一幸存者，此刻正用考古刷輕輕掃去我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孩子，“他塞給我一張寫著地址的煙盒紙，“周天雄書柜第三格有本《呂氏春秋》，夾著張1983年的發掘許可證。“

深夜的宿舍廁所里，我對著手機熒光核對新聞照片。周天雄身后書柜的青銅觚，與上個月故宮失竊清單上的編號完全一致。鏡子里，我鎖骨處不知何時浮現出和戒指相同的螺旋紋路，正隨著脈搏緩緩蠕動。

城市另一端，周天雄撫摸著兒子打石膏的肋骨，從保險箱取出一枚生銹的考古鏟。“當年趙懷遠用這鏟子殺了自己學生，“他將鏟尖抵在周明心口，“現在你去問問那個齊陽，想不想知道父母車禍的剎車油管是誰剪斷的？“

暴雨突然傾盆而下。某棟廢棄氣象站樓頂，黑袍人的羅盤在雷暴中迸出火花。他摘下面具露出的臉龐，與趙老書房照片里那個被紅筆劃掉的年輕人，有著完全相同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