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聲音落下的瞬間，言少哲凝聚的魂力便如被戳破的氣球，瞬間停滯。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沒過幾分鐘，他就體會到了莫涯剛才的感覺。

但與莫涯不同，他別說繼續下手了，就是連動一下也不敢

掌心那團足以輕易抹殺一名魂斗羅的金色光球，也隨之黯淡，最終化為點點光屑，消散在微涼的晚風里。

鎖定在莫涯身上的那股山岳般的壓力也驟然消失，他緊繃的肌肉終于松弛下來。

莫涯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就說發生了這么大的事，穆恩怎么可能毫無察覺

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仿佛從始至終就站在這里。

來人身穿最樸素的灰色布衣，身形佝僂，手中拄著一根看不出材質的木杖。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卻理所當然地成了整個天地的中心。

言少哲看到來人，高傲的頭顱下意識地低了下去，躬身行禮。

“老師。”

穆恩沒有理他，視線越過所有人，徑直投向大坑中氣若游絲的馬小桃，眉頭緩緩皺起。

“少哲，說說吧，發生了什么。”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卻讓言少哲的額頭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言少哲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指著一旁神色自若的莫涯，聲音里壓抑著怒火與委屈。

“老師，小桃的邪火突然爆發，失去了理智。莫涯他……”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

“他出手制服了小桃，但下手太重了，幾乎要了小桃的命！”

穆恩的視線終于從馬小桃身上移開，落在了言少哲那只剛剛散去魂力的右手上。

“把你手里的東西，散干凈了再說話。”

言少哲心中一凜，這才發覺自己殺意未消，掌心還殘留著金色的魂力光暈。他慌忙徹底散去魂力，手掌恢復了原樣。

“老師，我……”他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總不能說自己凝聚魂力是為了給莫涯捶捶背吧？

莫涯此時卻向前走了一步，對著老人微微躬身。

“穆老。”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只是一個四十級的魂宗，面對一位徹底失控，實力遠超魂帝的學姐，我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

“那種情況下，我實在做不到留手。”

他攤了攤手，語氣里帶著幾分理所當然。

“畢竟，如果我留手，現在躺在坑里的就是我了。”

穆恩靜靜地聽著，渾濁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

等莫涯說完，他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聲嘆息，充滿了外人無法理解的疲憊與無奈。

“這些年，傷在小桃手上的學生，已經不少了。”

穆恩緩緩開口，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就在幾個月前，她還失手殺了兩個剛入學的新生。”

言少哲的身體猛地一震，頭埋得更低了。

那是被他強行壓下去的丑聞，他做夢也沒想到，老師會當著一個外院學生的面，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穆恩的視線再次落回馬小桃身上，其中的情緒復雜難明。

“廢了她的武魂吧。”

“讓她做一個普通人，安穩地度過余生。”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對言少哲而言，卻不亞于晴天霹靂。

“老師！不成啊！”

他失聲喊道，臉上血色盡褪。

“小桃這孩子心高氣傲，修煉就是她的命！您要是廢了她的武魂，她……她絕對活不下去的！”

言少哲的聲音因為急切而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她現在被莫涯傷成這樣，聲帶被毀，經脈重創，以后的修煉之路本就艱難無比，這難道還不夠嗎？這已經是最大的教訓了！”

“那些新生不過是受了一點傷，她失去的可是日后的修煉天賦啊！”

莫涯聽了有些無語，難道史萊克的人都是這么極品嗎？

穆恩沒有理會他近乎咆哮的辯解，反而轉過頭，看向了那個自始至終都冷靜得可怕的少年。

“莫涯，你怎么看？”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言少哲和蔡媚兒都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穆恩。

他們不會是聽錯了吧？

海神閣主，史萊克的定海神針，處理內院核心弟子的事，竟然在征求一個外院新生的意見？

莫涯迎上穆恩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臉上沒有半分猶豫。

“我聽過一句話，一天是邪魂師，一輩子都是”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絲躍躍欲試

“史萊克的校訓，我相信穆老比我更清楚，那不是擺設。”

“所以我的建議是，不用廢掉武魂那么麻煩。”

莫涯頓了頓，說出了讓言少哲肝膽俱裂的話。

“還是直接殺了最好，一了百了，以絕后患。”

“你閉嘴！”言少哲再也忍不住，對著莫涯怒聲咆哮。

穆恩卻只是抬了抬手，制止了言少哲。

他看著莫涯，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無奈。

“你這話殺心太重了。”

他評價了一句，隨即又補充道。

“但也說的也不無道理。”

“殺人償命，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說完，穆恩不再理會任何人，拄著木杖，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大坑的邊緣。

他每走一步，言少哲的心就沉下一分。

他知道，老師已經做出了決定。

穆恩停在坑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昏迷中的馬小桃，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干枯得如同老樹的樹皮，上面卻開始縈繞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那是極致的光明之力，也是極致的毀滅之力。

“老師！”

言少哲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堅硬的地面，被他這位封號斗羅的膝蓋，硬生生砸出了兩道清晰的裂痕。

“老師！求您再給小桃一個機會！”

蔡媚兒也哭著跪了下來，匍匐在地，泣不成聲。

“求您了！”

穆恩的動作停住了，他也沒有想到言少哲會跪的這么干脆

他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自己的弟子。

“少哲，你也是一百多歲的人了，為何行事還是如此沖動。”

言少哲跪在地上，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泥土。

“老師，一年！只要一年！”

“一年之后，就是全大陸高級魂師學院斗魂大賽！”

“讓小桃為學院發揮最后的光和熱，就當是為她犯下的錯贖罪！”

“大賽之后，無論您如何處置她，弟子絕無二話！”

穆恩沉默了。

良久。

他再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籠罩在手上的金光緩緩散去。

“罷了。”

“這件事，就等大賽結束之后，再做定奪。”

言少哲聞言，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穆恩轉過身，沒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兩人，而是邁開腳步，走到了莫涯的面前。

“從今天起，你搬到海神閣住吧。”

莫涯愣了一下。

穆恩卻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轉頭看向還跪在地上的言少哲。

“少哲，給你介紹一下。”

他頓了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言少哲渾身一震。

“莫涯這孩子，是我新收的弟子。”

“論輩分，是你的師弟。”

言少哲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錯愕與不解，那表情精彩到了極點。

穆恩最后看了一眼這對剛剛還生死相向，年齡差了一百歲的“師兄弟”，留下了最后一句話。

“以后，你們要和睦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