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鐘鎮安從深沉的昏睡中醒來。洞口的冰簾透進微弱的晨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白色外袍——那是凌晨蕓的。

少女正盤坐在洞口，霜華劍橫放在膝頭，閉目調息。晨光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長睫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整個人如同冰雕玉琢的藝術品。

鐘鎮安輕輕起身，卻還是驚動了她。凌晨蕓瞬間睜眼，手已按在劍柄上，看清是他后才略微放松。

“感覺如何？“她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清冷，但眼底閃過一絲鐘鎮安讀不懂的情緒。

鐘鎮安活動了下筋骨，驚訝地發現內力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好多了。你的傷...“

“無礙。“凌晨蕓簡短地回答，起身將外袍重新披上，“我們該走了。暗閣的人很快會帶著援兵回來。“

鐘鎮安點頭，拾起地上的孤鳴劍。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劍柄的瞬間，劍身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發出一聲痛苦的嗡鳴。與此同時，凌晨蕓手中的霜華劍也出現了同樣的反應。

“怎么回事？“鐘鎮安握緊劍柄，試圖安撫躁動的劍靈，但往日如臂使指的孤鳴劍此刻卻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他手中瘋狂掙扎。

凌晨蕓臉色驟變：“劍靈反噬！雙生劍靈一旦短暫融合又分離，會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她咬牙控制著同樣暴動的霜華劍，“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完整的七星霜華劍，否則兩把劍都會...“

話未說完，霜華劍突然爆出一團冰藍色的光芒，凌晨蕓如遭雷擊，整個人被震飛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

“凌晨蕓！“鐘鎮安沖過去扶住她，卻發現她的經脈中內力亂竄，體溫低得嚇人。

“沒...事。“凌晨蕓艱難地喘息著，“只是劍靈震蕩引發了內力紊亂。霜華劍與我性命交修，它痛苦，我也會...“

鐘鎮安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孤鳴劍的躁動傳導到他體內，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刀刃在經脈中游走。但他血脈特殊，這種痛苦尚能忍受。

“我們得趕快離開這里。“他將凌晨蕓扶起，驚訝于她身體的輕盈，“最近的城鎮在哪？“

“往北三十里...有個'無光鎮'。“凌晨蕓勉強站直身體，將霜華劍收回劍鞘，“那是進入永夜之地前的最后一個落腳點。“

收拾好簡單的行裝，兩人悄然離開山洞。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壓下來。鐘鎮安走在前方開路，時不時回頭確認凌晨蕓的狀態。她走得很穩，但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底有他從未見過的脆弱。

走出一段距離后，鐘鎮安突然停下腳步：“有人跟蹤。“

凌晨蕓微微點頭：“三個，不，四個。暗閣的探子。“

“要解決嗎？“

“不必。“凌晨蕓搖頭，“他們不敢貿然出手，只是在等援兵。我們加快速度甩開就行。“

鐘鎮安注意到她說“我們“時的自然，心中莫名一動。三日前他們還是生死相向的對手，如今卻成了同舟共濟的伙伴。命運真是奇妙。

兩人加快腳步，專挑難行的小路走。途中，孤鳴劍又發作了兩次，每次都比前一次更劇烈。鐘鎮安強忍痛苦，額頭滲出冷汗，但始終沒發出一點聲音。他不想讓已經狀態不佳的凌晨蕓更加擔心。

正午時分，他們終于看到了無光鎮的輪廓。那是一座建在山谷中的小鎮，四周被高聳的巖壁環繞，終年不見陽光。鎮子上空籠罩著一層詭異的灰霧，連飄落的雪都是灰色的。

“這地方...“鐘鎮安皺眉，“感覺不太對勁。“

凌晨蕓解釋道：“無光鎮位于永夜之地邊緣，受黑暗氣息侵蝕。鎮民大多是被各處放逐的罪人后裔，對外來者很不友好。小心行事。“

踏入小鎮，鐘鎮安立刻感到無數道視線從陰暗處投來。街道兩旁的建筑低矮破敗，窗戶都用黑布遮得嚴嚴實實。幾個裹著厚厚毛皮的孩子在巷口玩耍，看到陌生人立刻像受驚的老鼠般四散逃開。

“先找地方住下。“凌晨蕓低聲道，“鎮子東頭有家'灰鴉酒館'，老板受過雪劍宗恩惠，相對可靠。“

灰鴉酒館是無光鎮少數幾棟兩層建筑之一，門口掛著只褪色的鐵鴉招牌。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是劣質酒精和腐肉混合的刺鼻氣味。昏暗的大廳里零星坐著幾個客人，全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兩位不速之客。

柜臺后站著個獨眼老人，正用臟抹布擦拭酒杯。看到凌晨蕓，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睜大，隨即恢復常態。

“兩位要什么？“他粗聲問道，語氣與對待其他客人無異。

“兩間房，一壺熱酒。“凌晨蕓將一枚特制的銅錢放在柜臺上——銅錢邊緣有細小的雪花紋路。

獨眼老人收起銅錢，轉身從墻上取下一把鑰匙：“樓上盡頭兩間。酒一會兒送上去。“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補充道：“最近鎮上來生面孔，打聽去永夜城的路。小心。“

凌晨蕓微不可察地點點頭，領著鐘鎮安上樓。房間比想象中干凈，雖然家具簡陋，但至少沒有異味。鐘鎮安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窺視孔或暗道后才稍稍放松。

“老板說的生面孔，是暗閣的人？“他低聲問道。

凌晨蕓搖頭：“不一定。永夜城傳說藏著無數珍寶，常年有亡命之徒前去尋寶。“她走到窗前，小心地掀開一角窗簾向外看，“不過這個時節...“

話音未落，她突然身體一僵，霜華劍自行出鞘三寸，發出警示的嗡鳴。鐘鎮安立刻警覺，孤鳴劍也有了反應。

“怎么了？“

凌晨蕓示意他噤聲，指向窗外：“看街角那個穿藍袍的。“

鐘鎮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身著天藍色長袍的高挑男子站在街角，正與幾個鎮民交談。那人背對著他們，但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優雅，與骯臟破敗的無光鎮格格不入。

“那是...“

“雪劍宗執法長老，藍無塵。“凌晨蕓的聲音冷得像冰，“我師尊的師弟，宗門內僅次于我的高手。他親自出馬，說明宗門已經認定我背叛了。“

鐘鎮安皺眉：“因為和我這個'外人'聯手？“

“不止。“凌晨蕓放下窗簾，“天機匣里裝著雪劍宗最大的秘密，我本該不惜一切代價奪回。而現在...“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門外是酒館伙計送來的熱酒和食物。等伙計離開后，凌晨蕓從發髻中取出一根銀針，試了試酒菜是否有毒，確認安全后才允許鐘鎮安動筷。

“你對誰都這么警惕？“鐘鎮安忍不住問。

凌晨蕓小口啜飲著劣質麥酒：“習慣了。雪劍宗內派系斗爭激烈，從我記事起就有人想置我于死地。“她抬眼看他，“你呢？孤鳴劍鐘鎮安，江湖上關于你的傳聞很多，但沒人知道你的來歷。“

鐘鎮安苦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師父撿到我時，我身上只有這把劍和一塊刻著'鐘'字的玉佩。“

他從懷中掏出那塊隨身攜帶的玉佩——通體潔白，正面刻著“鐘“字，背面是七顆星星的圖案。凌晨蕓看到玉佩，瞳孔微縮，但很快掩飾過去。

“七星圖案...“她輕聲道，“看來你的身世確實與七星霜華劍有關。“

兩人正交談間，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重物倒地和玻璃碎裂的聲音。鐘鎮安立刻起身，劍已出鞘三分。

“別沖動。“凌晨蕓按住他的手，“可能是誘我們出去的陷阱。“

但緊接著，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酒館的寂靜。鐘鎮安和凌晨蕓對視一眼，同時沖向門口。走廊上已經亂作一團，幾個酒客驚慌失措地往樓上跑，嘴里喊著“殺人了！“

從二樓欄桿往下看，大廳里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三個黑衣人正在屠殺酒客，手法干凈利落，顯然受過專業訓練。地上已經躺了五六具尸體，其中包括剛才的獨眼老板。

“暗閣的殺手。“凌晨蕓低聲道，“他們找到我們了。“

鐘鎮安握緊孤鳴劍：“藍無塵還在外面，如果我們現在沖出去...“

“腹背受敵。“凌晨蕓冷靜分析，“但留在這里也是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人抬頭看向二樓，正好與鐘鎮安四目相對。那人眼中閃過一絲獰笑，抬手就是一蓬毒針射來。

鐘鎮安揮劍格擋，同時拉著凌晨蕓后退：“后窗！“

兩人撞開房間后窗，跳到了酒館后的小巷。剛落地，前方巷口就出現了兩個藍袍人——雪劍宗的弟子。后方，三個暗閣殺手也從窗口躍下，堵住了退路。

“凌宗主。“其中一個藍袍弟子行禮，語氣卻毫無敬意，“藍長老請您回去解釋天機匣的事。“

凌晨蕓冷笑：“解釋？還是處決？“

藍袍弟子不再偽裝，拔劍出鞘：“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前后夾擊，退無可退。鐘鎮安能感覺到凌晨蕓的狀態極差，霜華劍的每一次反噬都在削弱她的內力。這種情況下，兩人聯手也難敵五名高手。

“我拖住他們，你找機會突圍。“鐘鎮安低聲道。

凌晨蕓瞪大眼睛：“你瘋了嗎？“

“相信我。“鐘鎮安對她笑了笑，“還記得山洞里我說過的話嗎？“

不等她回答，鐘鎮安已經沖了出去。孤鳴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取最近的那個藍袍弟子。那人舉劍相迎，卻見鐘鎮安突然變招，劍鋒一轉，改刺為掃，逼得兩名雪劍宗弟子連連后退。

與此同時，凌晨蕓也與三名暗閣殺手交上了手。雖然狀態不佳，但她的劍法依然精妙絕倫，霜華劍每一次揮動都帶起刺骨寒氣，讓敵人行動遲緩。

戰斗激烈而短暫。鐘鎮安以輕傷為代價擊倒了兩名雪劍宗弟子，轉身去幫凌晨蕓時，卻發現她已經被逼到墻角，面色慘白，握劍的手微微發抖。

“凌晨蕓！“鐘鎮安怒吼一聲，孤鳴劍脫手飛出，精準地刺穿一名殺手的喉嚨。另外兩人見狀，立刻分出一人迎戰鐘鎮安。

就在這危急時刻，孤鳴劍與霜華劍突然同時發出嗡鳴。兩把劍的劍身上的七星紋路逐一亮起，彼此呼應。鐘鎮安感到體內涌出一股暖流，掌心的七星光紋再次浮現。

“這是...“他福至心靈，向凌晨蕓伸出手，“相信我！“

凌晨蕓毫不猶豫地抓住他的手。剎那間，兩把劍的嗡鳴聲合二為一，一道藍白交織的光柱從兩人交握的手中爆發，將剩余的兩名暗閣殺手震飛出去，重重撞在墻上，口吐鮮血。

“走！“鐘鎮安趁機拉起凌晨蕓，撿起雙劍，向巷子深處逃去。

兩人在迷宮般的小巷中穿行，身后隱約傳來追兵的腳步聲。凌晨蕓的狀態越來越差，最后幾乎是被鐘鎮安半抱著前進。

“堅持住...“鐘鎮安能感覺到她的體溫正在急劇下降，“找個安全地方...“

轉過一個拐角，他們意外發現了一座廢棄的神廟。廟門半塌，里面黑漆漆的，但至少可以暫時藏身。鐘鎮安扶著凌晨蕓進去，找了個相對干凈的角落讓她坐下。

“你的手...“凌晨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鐘鎮安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掌心已經變成了不祥的紫紅色，七星光紋時隱時現，每次出現都伴隨著劇痛。

“劍靈反噬。“他試圖輕描淡寫，“比你輕多了。“

凌晨蕓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自責：“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不需要強行喚醒血脈之力...“

鐘鎮安正想說什么，突然聽到廟外傳來腳步聲。他立刻示意凌晨蕓噤聲，悄悄挪到窗邊查看。來者不是暗閣或雪劍宗的人，而是一個披著灰色斗篷的老婦人，手里提著盞昏黃的燈籠。

老婦人徑直走向廟門，似乎早就知道里面有人。鐘鎮安握緊孤鳴劍，警惕地盯著門口。

“外鄉人。“老婦人在門外停下，聲音沙啞如風吹枯葉，“你們被死亡追逐，卻又被命運眷顧。“

鐘鎮安皺眉：“你是誰？“

“無光鎮的看門人，永夜之地的引路者。“老婦人緩緩道，“你們尋找七星霜華劍，卻不知那既是救贖，也是詛咒。“

凌晨蕓掙扎著站起來：“你知道劍的下落？“

老婦人發出咯咯的笑聲：“劍在永夜城中心的祭壇上，插在一塊千年寒冰中。但要拿到它，你們必須通過三重考驗。“

“什么考驗？“鐘鎮安問。

“第一重，血肉分離。“老婦人道，“第二重，真假難辨。第三重...“她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自相殘殺。“

鐘鎮安和凌晨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為什么告訴我們這些？“鐘鎮安警惕地問。

老婦人抬起燈籠，昏黃的光照出她布滿皺紋的臉：“因為我看得見...你們靈魂中的光。兩把劍，兩個人，卻共享同一條命運線。“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快走吧，追兵近了。沿著鎮西的小路，可以避開耳目進入永夜之地。“

說完，她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灰霧中。

鐘鎮安看向凌晨蕓：“可信嗎？“

“不知道。“凌晨蕓虛弱地搖頭，“但我們現在別無選擇。“

趁著夜色，兩人按照老婦人的指點，悄悄離開無光鎮，向西邊的小路前進。這條路越來越窄，兩側的樹木也逐漸變得扭曲怪異，枝葉呈現出不自然的灰黑色。

“永夜之地的邊緣。“凌晨蕓解釋道，“這里的植物長期不見陽光，都發生了異變。“

鐘鎮安扶著她小心前行，忽然感到手中的孤鳴劍又開始躁動。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劇烈，劍身燙得幾乎握不住。與此同時，凌晨蕓的霜華劍也發出刺耳的嗡鳴。

“不好！“凌晨蕓臉色大變，“雙劍要徹底分離了！“

她話音剛落，兩把劍同時爆發出耀眼的光芒，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將兩人猛地推開。鐘鎮安重重摔在地上，孤鳴劍脫手飛出，插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劍身劇烈顫抖著，仿佛在痛苦掙扎。

“凌晨蕓！“他掙扎著爬起來，卻看到更可怕的一幕——霜華劍懸浮在凌晨蕓面前，劍尖直指她的心口，而她本人則跪倒在地，雙手抱頭，發出痛苦的呻吟。

鐘鎮安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卻在半途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他眼睜睜地看著霜華劍一點點逼近凌晨蕓，而她卻毫無反抗之力。

“不！“鐘鎮安怒吼，掌心的七星光紋突然大亮。他感到體內有什么東西破碎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遍全身。他猛地撞向屏障，這次竟然穿了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推開了凌晨蕓。

霜華劍刺入他的肩膀，鮮血頓時涌出。但奇怪的是，劍身上的七星紋路接觸到他的血液后，竟然逐漸平靜下來，最終停止了躁動。

凌晨蕓從痛苦中緩過神來，看到鐘鎮安為自己擋劍，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鐘鎮安忍著劇痛拔出劍，苦笑道：“大概是因為...我寧愿受傷的是我自己吧。“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凌晨蕓心中某道緊鎖的門。她突然撲上前，緊緊抱住了鐘鎮安，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傻瓜...“她哽咽著說，“大傻瓜...“

鐘鎮安愣住了，隨即輕輕回抱住她。在這一刻，雙劍的躁動、迫近的追兵、未知的考驗...一切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遠處，永夜之地終年不散的黑暗似乎在微微波動，仿佛在迎接他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