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

在傻兒的叫聲中，熟睡的林歸緩緩睜開雙眼。

這一聲叫喊當然不足以喚醒林歸，林歸是自己醒來的，只有在寂靜的荒山野嶺，林歸才可能睡到自然醒。

自然醒對于林歸來說，就是閉眼的時候是白天，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是夜晚了。

天邊殘陽如血，穹頂昏昏沉沉，鄉間的山丘野林看起來，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暮色，有如水墨畫一般空靈寂寥。

林歸揉了揉昏沉的腦袋，然后坐起身來，待腦袋清醒后，他先前所有的記憶，頓時如同泉水一般噴涌而出。

他依稀記得，自己悲憤交加，一通亂跑，村間泥濘的小路，都快讓他跑了個遍，最后又累又餓的他，遇上了傻兒。

接著，兩人又跑到桃樹王底下，摘桃子吃了個痛快，最后林歸好像醉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就吃了一頓桃子，怎么會醉呢？

“這是哪里，”林歸站起身來，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山洞，而他身旁，只有傻兒一人。

洞內堆滿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起來就像一個雜亂的房間，夕陽的余暉正好灑進洞內，照得洞壁一片紅亮，像是著火了一般。

“這里怎么還有肚兜，”林歸撿起腳旁的紅色肚兜，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蛤蟆，”傻兒嘟囔著嘴，一把奪過肚兜，就好像林歸搶了他東西似的。

林歸一個轉身，腳下立即傳來噼里啪啦的瓦罐碰撞聲，隨后，一灘液體從瓦罐內緩緩流出，與此同時，一股濃郁香醇的酒香頓時飄滿個洞府。

“這里怎么會有陳年的桃花釀，”林歸拿起酒瓶聞了聞，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瓶桃花釀肯定剛開沒多久，“難道是我喝的？也許吧。”

與此同時，林歸還瞥見洞府的一個角落里，還擺放著幾瓶封泥完好的桃花釀。

“蛤蟆，”傻兒打了一個飽嗝，然后躺在洞內的一堆衣物里，緩緩地睡了過去。

林歸這回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山洞，是傻兒的家，怪不得林歸平時都見不到傻兒在何處睡覺，原來藏在這么一個好地方呀。

此地坐北朝南，白天陽光充足，夜晚月色拂照，離地高不怕蛇蟲鼠蟻，洞口斜不怕風吹雨打，真是一個洞天福地。

林歸見傻兒睡著了，便獨自走出洞外，此時，千山盡墨，晚風吹拂，星光暗淡，朦朧的夜晚即將到來。

“糟糕，我睡了一天都沒過回家，老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林歸匆忙辨認了一下方位，然后朝不遠處的桃樹王奔去，不得不說，高大挺拔的桃樹王，有時候真是一個天然的路標。

趁著夜色還未完全暗淡，林歸借著天邊火燒云的余暉，在山間小路上一路狂奔。

“這次該如何是好，總不能說又遇上了蛤蟆妖吧，”林歸一邊奔跑，一邊想著逃避處罰的借口，“上次是母的蛤蟆妖，這次遇上了公的，前來復仇？”

林歸越想越荒誕，索性清空腦子，不想了，專心致志地跑步。

“娘，我回來晚了。”

林歸推開虛掩的房門，徑直跑進了母親的房間，卻見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

“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那么貪玩，”林母微微睜開雙眼，神思怠倦，看起來有些疲憊，“今天桃花圣女祭祀，你娘我去做幫工，討回來一個雞腿，就在桌子上晾著呢，你快吃了吧，吃完睡覺，娘累了，想休息。”

林歸身軀不由得一震，與此同時，他的心靈深處也顫動了一下，一種從未過的復雜情緒涌上他的心頭，愧疚，羞憤，悲傷，懊悔，自責。

他現在才知道，一個人原來可以同時裝得下那么多情緒。

林歸百感交集，一來是因為母親勞累了一天，只為討一個雞腿，而自己卻什么也沒干，足足睡了一天，所以他心中的羞愧之情油然而生。

二來是因為他酒后初醒，完全把桃芷君的圣女祭祀給忘了，想必現在，桃芷君正獨自一人在山神廟中祈禱，生命時刻受到血蛤蟆的威脅。

林歸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腰帶，發現石劍還在，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娘，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向你問個明白。”林歸半蹲在母親床前，輕聲說道。

林母有氣無力道：“是不是你拿山神廟石劍玩的事呀，明天我再好好跟你算賬。”

林歸愕然，沒想到夫子真是小肚雞腸，可這不是他想要問的事，他連忙回道：“不是這事。”

“我想知道，幾十年前，桃花圣女祭祀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在那之后，村里人對桃花圣女一職，就像對待瘟疫一樣，避之不及。”

林母嘆了一口氣，道：“你小孩子一個，知道這個做什么。”

“我必須知道，”林歸態度堅決。

“你是在擔心桃芷君吧，今年的桃花圣女是她，”林母苦笑。

“我待她如親妹妹。”

“親妹妹？傻孩子，我希望你以后的情路，不要再重蹈你娘的覆轍，一時的心血來潮，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林母仍舊苦笑。

林歸滿頭霧水，不能走父親的老路，也不能走母親的情路，那他還有多少路可以走？

“既然你執意想知道，那我便告訴你吧，”林母輕咳了幾聲，皺眉道：“那個事，我也是聽村里的老人說的，置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保證。”

“那一年，村中大豐收，桃花圣女祭祀也舉行得尤為熱鬧，可是那一晚，獨自在廟中祈禱的桃花圣女卻出了意外，她在山神廟中，就在山神像的注視下，被人玷污了，村人發現后大怒，認為圣女褻瀆了神靈，要求她以死謝罪，后來，圣女在眾目睽睽之下，于一棵桃樹上自縊而亡。”

“這不公平，憑什么處死圣女，她又沒有錯，錯的是玷污她的那個人。”林歸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呀，她沒有過錯，她是被眾人逼死的，眾人要求她以死謝罪，以此來博得神靈的寬恕。”

“那，最后那個玷污圣女的惡霸，抓到了沒有，”林歸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在圣女自縊的時候，那人于心不忍，跑出來認罪了，結果，他被眾人活活打死，最后好像還扔進了一口枯井里。”

“枯井？”林歸腦袋嗡地一下炸了，隨后，蛤蟆妖張開血盆大口的形象，忽然鉆入了他的大腦。

“今晚我去守著芷君妹妹，”林歸握住手中的石劍，瘋著跑出家門，朝山神廟的方向奔去。

屋外夜幕早已降臨，皓月當空，星光閃爍，但時不時也會飄過幾多陰暗的烏云，烏云一來，頓時遮天蔽月，暗淡了星辰。

朦朧的月色下，林歸的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林間的小路上。

林母搖頭嘆氣，道：“其實你娘我，當年也做過桃花圣女，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你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