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粗暴地鉆入林小滿的鼻腔,將他從混沌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眼皮沉重如鉛,他費盡力氣才掀開一道縫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慘白的天花板,以及掛在床頭、正在滴注著透明液體的吊瓶。
“醒了?”一道略帶疲憊的女聲響起。
林小滿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正在記錄著什么。
他下意識地抬起左手,手腕處傳來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那里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隱隱有暗紅的血跡滲出。
“你可真夠命大的。”護士看了他一眼,語氣里滿是驚奇,
“楊先生發現你的時候,你渾身是血,跟從血池子里撈出來似的,倒在宿舍樓下的小樹林里。我們都以為你不行了,結果送到這兒一檢查,除了手腕上這道口子深了點,其他地方的傷口居然都在自己愈合。速度快得嚇人,簡直不符合醫學常理。”
林小滿沒有接話,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按在了心口。
昨夜那股霸道絕倫、仿佛能捅破天穹的金光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縷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的一星炭火,安靜地蟄伏在他身體的最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那里沉睡。
他的目光落在床頭柜上。
自己的廉價智能手機正靜靜地躺在那兒,屏幕上,時間定格在昨晚的11:47。
手機推送的新聞彈窗上,一則校園通告被加粗標注——“昨夜23:45分,我校因主供電線路老化發生短路故障,導致全校范圍斷電,目前已搶修完畢,為電路故障期間給大家帶來的不便深表歉意……”
電路故障?
林小滿心中冷笑,那足以撕裂夜幕的熊吼和驚天動地的巨響,是電路故障能搞出來的動靜?
這套說辭,騙鬼還差不多。
“吱呀——”
醫務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進來,肩線筆挺如刀,領口別著銀色犬形暗扣。
林小滿呼吸一滯——是開學第一天在停車場見到的那個自稱楊墨的男人,但此刻他的裝束更像是某種特殊部門的執法人員。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琥珀色瞳孔如同瞄準獵物的鷹隼,林小滿甚至能感覺到視線在皮膚上產生的實質壓迫感。
這個男人不尋常。
他的步伐沉穩無聲,徑直走到林小滿的病床前,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不帶一絲感情地將林小滿從頭到腳鎖定。
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林小滿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讓他瞬間掙脫了那股無形的壓力。
他猛地撐起身子,不顧手腕傳來的劇痛和他壓迫性的視線,急切地問道:“陳小雨!我的室友,他怎么樣了?!”
那個和他只相處了幾天,有些靦腆、總喜歡抱著手機傻笑的室友。
男人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到你們宿舍時候,熊三爺已經消散。不出意外的話,你的舍友應該是被被熊三爺當做‘血食’,吞入腹中了。”
“血食?”林小滿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兩個字背后代表的殘忍含義,“食物?”
“對,食物。”楊墨的回答斬釘截鐵,不留任何幻想的余地。
林小滿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盡管只是幾天的交情,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被吃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又悶又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節哀。”楊墨公式化地吐出兩個字,隨即話鋒一轉,冰冷的審視再次降臨,“昨晚,你看見了什么?”
巨大的悲傷和沖擊讓林小滿的思緒有些混亂,他本能地想用自己一貫的插科打諢來掩飾內心的惶恐,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笑:
“看見了……看見了孫悟空下凡,要給我打工?”
然而,當他的目光對上楊墨那雙深邃的眼眸時,所有的笑意都僵死在了臉上。
就在那一瞬間,他清晰地看到,在楊墨那漆黑的瞳孔深處,竟有一只威嚴、冷酷的金色豎眼虛影一閃而過!
那道虛影,仿佛蘊含著天地間至高無上的規則與神威,僅僅是一瞥,就讓林小滿的靈魂都為之戰栗!
“看來,你確實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楊墨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從制服口袋里取出一件東西,甩在了林小滿的床單上。
那是一張焦黑的符紙,正是爺爺在他離家時塞給他的那道黃符。
此刻,符紙的邊緣已經完全化為灰燼,只剩下中心一小塊還勉強維持著形狀,上面的朱砂符文也已黯淡無光。
“最低級的護魂符,出自鄉野的土方士之手,勉強能抵擋一些低階妖氣的侵蝕。”楊墨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從這上面的痕跡看,它確實在你被熊三爺的妖氣沖擊時護住了你的靈魂,讓你沒有當場魂飛魄散。”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但是,這解釋不了后續發生的事情。昨晚你引動的那股力量……根據現場殘留的氣息判斷,是斗戰勝佛的一縷殘存意志。那種等級的神性意志,狂暴無匹,足以將神魂撕成碎片。一個普通人,哪怕是受過訓練的預備役,敢強行引動,最好的下場也是被反噬成一個神魂崩潰的白癡。而你,居然只是昏睡了一夜。”
他忽然伸手按住林小滿的額頭。
那只手掌心燙得驚人,林小滿眼前閃過無數碎片般的畫面:燃燒的教堂、長著蝙蝠翅膀的人形生物、被銀色鎖鏈貫穿胸膛的巨犬......
楊墨俯下身,湊近林小滿,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到底是什么體質?”
壓力撲面而來,林小滿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類似于金屬和雷電混合的凜冽氣息。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咧嘴一笑,撓了撓后腦勺,露出一副憨厚樸實的樣子:“體質?我能有啥體質。我就是個農村娃,從小種過地、趕過集、幫村頭阿婆抓過偷雞的黃鼠狼。“
他說的全是實話,但故意略去了七歲那年誤入后山古寺,在倒塌的佛像前昏睡三天三夜的往事。
可楊墨卻緩緩瞇起了眼睛。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這個少年的靈魂,干凈得有些過分。
那是一種從未被世俗污濁浸染過的純凈,宛如一塊天然的琉璃,晶瑩剔透。
就在剛才,他體內的神意甚至都因此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震顫,那不是威壓,更像是一種……本源上的共鳴。
這種情況,絕不尋常。更不是普通人類該有的靈魂狀態。
沉默片刻,楊墨直起身,收起了那張報廢的黃符。
他似乎放棄了繼續逼問,轉而用一種陳述的口吻,為林小滿揭開了一個瘋狂世界的一角。
“這個世界,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樣。有些特殊的人,能通過某種契約或傳承,成為神明在人間的‘代行者’,我們稱之為‘神代者’。”
“有神,自然就有妖。與神代者對應的,便是‘妖代者’,他們傳承妖物的力量,行事百無禁忌。熊三爺,就是其中之一。”
“而在神與妖之外,還有一些更古老、更詭異的存在,它們無法被簡單地用善惡定義,充滿了混亂和未知,我們稱之為‘邪神’。”
接著楊墨從公文袋抽出一沓資料。
他展示的第一張照片是個穿白大褂的老者,背后隱約有龜蛇虛影。“武當山的真武大帝代理者,負責華中地區靈氣監測。“
第二張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軍官,軍裝上別著閃電形狀的徽章。“北約的宙斯神代者,上個月在愛琴海擊退了克拉肯的蘇醒體。“
林小滿注意到楊墨說到“宙斯“時,右手不自覺地撫過左肩的神犬暗紋
“至于昨晚你遇到的,“楊墨調出手機視頻,畫面里是地下停車場那堵血符墻,“熊三爺夜是'妖代者',通過吞噬生靈精氣強行容納妖族傳承的邪修。“
視頻突然劇烈晃動,拍攝者似乎正在逃跑。
最后幾幀捕捉到一個胸口嵌著人形的黑影,正是熊三爺煉制血胎的場景。
林小滿胃部一陣絞痛——他認出了其中一具尸體穿的球鞋,和陳小雨寶貝的那雙AJ一模一樣。
“最危險的是這些。“楊墨調出最后一張圖片:一團人形黑霧,頭部位置懸浮著七個光點,如同扭曲的北斗七星。“'邪神',不屬于任何神話體系的異常存在,以人類絕望為食。上個月在首爾制造了百貨公司坍塌事件,導致五百余人被活埋,怨氣沖天。“
每一句話,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林小滿的世界觀里炸開一個個巨洞。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正在被強行拆解,然后重組。
那些從小聽到大的神話故事,此刻仿佛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血淋淋的解釋。
楊墨似乎看穿了他的震撼,卻沒有給他太多消化時間。
“熊三爺雖然死了,“楊墨收起資料,走向窗前,“但他體內的老二逃了出來。“
他忽然拉開窗簾,看向遠處的晨曦。
“記住,他那種依靠吞噬人類精氣神來修煉的邪修,一旦盯上一個目標,就不會輕易放棄。昨晚,他本想吞了你,卻被你體內的力量反傷。現在,你在他眼中,不再是普通的‘血食’,而是大補的‘靈藥’。他后面,一定會再來找你——”
楊墨的聲音陡然變冷,帶著一種殘酷的斷言:“因為你的‘味道’,對他來說,太純了。”
說完便消失了。
林小滿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殘留的暖意突然變得清晰,仿佛有只小小的活物在心臟附近蜷縮著。
他想起金光中那個聲音說的“佛光未散“,想起爺爺臨終前抓著他的手說:“小滿啊,地不能荒......“
整個醫務室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吊瓶里藥液滴落的單調聲。
就在這時,窗外一道巨大的黑影猛然掠過!
“唰——!”
一聲刺耳的刮擦聲,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用力劃過。
林小滿猛地抬頭,只見醫務室的窗戶玻璃上,赫然出現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劃痕,暗紅色的血液順著劃痕緩緩流下,在明亮的玻璃上匯聚成一只殘破的熊爪印記,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他來了!
林小滿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傳來的痛楚讓他保持著清醒。
爺爺在他臨走前說過的話,再一次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小滿,記住,咱莊稼人不怕鬼神,怕的是地荒了,沒收成。”
可是現在,他這塊被惡獸盯上的“地”,已經開始流血了。
他不能再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上,是兩個字——楊墨。
林小滿沒時間考慮自己手機了怎么有楊墨的聯系方式了。
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楊墨不容置喙的、帶著風聲的命令:“行政樓后面的地下停車場,B區37號車位。快!那東西已經被你的味道引過來了,這場狩獵,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