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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蝕

  • 未竟恒溫
  • 葉琛汝
  • 2218字
  • 2025-07-24 16:48:47

實驗室的恒溫系統總在凌晨發出蜂鳴,將我從睡夢中拽起。這無端的漏洞我曾多次嘗試修葺但無果,久而久之,竟也成了這漫漫長夜里唯一不變的“陪伴”,一種充斥著金屬質感的、冰冷的習慣。我注視著培養艙里漂浮的機械神經束正隨著溶液折出虹彩,像是被囚禁的極光。

窗外正翻涌著人工暴雨,我和她在開水間相遇?!敖裉煲策@么早呀!”“嗯?!彼坪醪]在意我刻意的冷淡,彎彎的眉眼如鉤挑撥著我孤單疲憊的心弦。視線像是被磁石吸住般粘在她倒映在熱水霧氣中的側臉上,僅僅是一瞬,又慌忙移開。“知道你熱愛‘金屬基材料與生命’這個項目,但也不能過度勞累啊!”未等我回應,我們間簡短的對話以她滿溢的水杯為句點結束,只留我一人用余光注視著她走進隔壁的實驗室。

她是生態系統調節員,和我在同一所研究院。作為院里的佼佼者,她的名字早已被烙印在業績墻上多時,她出彩的光芒也早已被所有人熟知。而生態系統研究員必定少不了實地數據采集,在我看來,這樣的天氣適合在實驗室里閑坐觀雨,而不是像她一樣照例去外出考察。

我依舊在實驗室里,測試金屬機械臂與機械神經束的契合度。很幸運地,契合度竟高達95%!我笑著長舒了一口氣,久違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金屬關節碰撞的輕響還懸在空氣中,遠處的一座廢棄的水泥大樓卻突然傳來結構斷裂的轟鳴。

當我沖進急救艙時,她右側身體幾乎成了破碎的琉璃藝品。醫療 AI的紅色警示框層層疊疊鋪滿顯示屏,像一場無聲的雪崩?!吧锝M織存活率低于16%“,冰冷機械的語言碾碎了最后一絲僥幸。我的手按在急救艙玻璃上,玻璃表面凝結的水珠順著掌紋滑落,像眼淚。

手術持續了十一小時二十四分。當第一簇人造神經元在她手心亮起藍光時,“金屬基材料與生命項目”第一位試驗者蘇醒了。窗外雨聲早已停歇,那些精密的齒輪嚙合聲時刻警醒著我:你的技術還不夠精湛到支撐一個人的生命!

我知道,可這也是萬不得已。我想救她。

蘇醒后的她無言地盯著自己泛著冷光的右手,鈦合金指節在無菌燈下折出光斑?!盀槭裁??“漫長的沉默只凝成這三個字,如利刃般刺痛我的心口。望著她掙扎的眼底,我疼痛欲摧,握住她顫抖的金屬手掌,恒溫系統維持的37℃觸感完美的令人窒息。

我成功救活了她,可也復活了一系列問題?!艾F在的我,還算是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嗎?“作為生態系統調節員的她,自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那是一個暴雨天,質問混著雷聲砸在地上,她站在天臺邊緣,雨水順著機械臂匯成溪流。我不是一個巧言善辯的人,甚至笨拙到連安慰的話都不會說。只記得那天,我頂著渾身濕透的衣服把她從天臺勸進實驗寶,并成功遏制住她整日整夜拆卸自己仿生關節的念頭時,暴雨,已經停了。

后來,我們蜷縮在堆滿零件的角落里,她金屬與血肉交織的脖頸貼著我劇烈跳動的心臟,散熱風扇的嗡鳴逐漸與我的脈搏同頻。那些日夜不眠的調試有了微妙轉機,當她終于能用機械右手完成一則溶液的配置時,穹頂外的紫藤正開出今春第一串花穗。

然而,意外來的比所有預警都快。凌晨的實驗室突然響起警報,她躺在診療臺上,像一則正在融化的冰雕。我徒勞地調出所有監測數據,卻發現她體內金屬基材料正以每日7%的速度侵蝕生物組織。留給我的,只有兩周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她并不好過,我看著她強撐給我的笑容,不禁泛出苦澀。痛苦是可以被比較的,你皺眉比世界崩塌更讓我疼。金屬材料銹蝕日漸嚴重,她甚至都無法自由行走。我查遍了研究院里所有的文獻,可也只是徒勞。我夜夜睜眼到天光乍破,唯有實驗室的電子蜂鳴刺穿這漫漫長夜。在第七天時,我崩潰地發現偌大的研究大樓都沒有她的身影。每個角落都充斥著我絕望的嘶吼,直到我一轉身,看見她正站在生態穹頂下對我揮手。她頭上戴著新編的花環,人造陽光為她鍍上淡金色的輪廓。

她竟然…恢復如初了?直涌大腦的喜悅讓心跳漏拍,欣喜的海嘯淹沒了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真的...?可.....唉算了,不管怎樣,她回來就好。

從那之后,我的失眠也被治好了,可生物鐘恢復的沒這么快,這幾周里工作時不時打個小盹。又一次,我的頭重重磕在辦公桌上,惹得她捧腹大笑,清脆的笑聲在空曠的實驗室里回蕩。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磕痛的額角,再度睜眼去著她時,落入眼簾的不是她明媚的笑容,而是灰色的,冰冷、沉默的墓碑。哦......原來我是在她碑前睡著了,頭碰到了石碑的邊棱上啊。

我怔住了,笑容僵在臉上。原來在某個絕望的深夜,我已將腦皮層第三區改造成虛擬實境生成器——就在我親手簽下她安樂死承諾書的那天夜里。我親手終結了她的痛苦,也親手終結了我的“現實”。

她太痛苦了。她每次擠出的笑容都滲出疼痛,化作銀針直扎我的瞳孔。最終,她在安樂死這事上向我妥協。

注射安樂那天,我一直盯著她。我握著她的雙手,落下的眼淚讓機械手背泛起啞光。電視劇里總會在這時說很多話,可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什么都不敢說,不敢對她說我噴薄的愛,不敢說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怕沉甸甸的話語成了她的負擔。她笑著問我:“所以你今天盯著我,是在向我告別嗎?“話落間,眼淚決了堤?!安皇?。是想記住你。每一眼?!钡皖^掩飾,淚從睫毛墜落。一瞬間,我清晰地感受到悲傷的重量。眼淚好燙,愛就是這樣的溫度嗎?

穹頂外的暴雨永無止息,而我的視網膜上還烙著她最后的幻影。我是“金屬基材料與生命“第二位試驗者,也是第一位在大腦區域改造的活體,即使我對這塊并不熟悉??赡苓@就是我每夜失眠的無措和那深入骨髓的劇痛的來源吧??晌也辉诤酢N疑钪约涸谑中g完成那天就開始倒計時,終點的指針正無情地轉動。但沒關系,終點的那頭是你。

我會來找你,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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