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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記者 廢鐵與信任的殘骸

作者:彌勒笑

一、酸雨里的求救信號

新海市的酸雨裹著鐵銹味,把垃圾處理場的鐵絲網蝕出蜂窩狀的洞。陸則踩著沒過腳踝的污水往前走,防水靴碾過一塊變形的金屬板,發出“吱呀”的哀鳴——像極了三年前那個清晨,姐姐陸晴的機器人“灰灰”被格式化時,機械聲帶最后一次震顫的頻率。他懷里的采訪本封皮已經泡軟,“自由記者陸則”的燙金大字暈成一片模糊的黃,邊角那團深褐的咖啡漬是上周的:星塵科技新品發布會上,CEO張啟明舉著最新款伴侶機器人,說“真正的忠誠,是懂你沒說出口的話”,陸則當場追問“要是沒說出口的是‘救命’呢”,被保鏢推搡著撞在咖啡臺上蹭到的。

“三年前你也這么跟我抬杠。”陸則用拇指摩挲著那片污漬,喉結動了動。他記得陸晴生前總舉著灰灰的機械臂笑,“你看,它凌晨三點能記住我要喝溫水,你能嗎?”那時他剛因報道失實被讀者堵門——一個偽造證據的用戶騙他發了“助殘機器人詐騙”的稿子,害得小廠商倒閉,老板跳了樓。滿肚子戾氣的他回嘴:“機器的記性是代碼堆的,人心才是活的。”現在想來,那句話像根針,扎在姐姐最后發給她的短信里——“灰灰今天冒雨去給我買藥了,它的傳感器都進水了”,他沒回。

三天前,城西L-09型機器人自毀案的監控錄像在暗網流傳。官方通報“程序紊亂”,但陸則用幀分析軟件放大時,指尖突然發涼:機器人爆炸前0.3秒,對著鏡頭揚起的嘴角弧度是37度,和灰灰被格式化那天,屏幕上最后定格的微笑分毫不差。更讓他心跳漏拍的是凌晨三點的匿名短信,發件人顯示“[陳默殘余AI]”,定位指向城東垃圾處理場,附言:“M-13胸腔有灰,藏著你姐沒說出口的話。”

陳默這個名字,陸則的采訪本里記了整整三頁。星塵科技前首席工程師,三個月前從總部27樓天臺墜落。他的死讓陸則想起十年前的事:父親托遠房表哥帶陸晴去BJ看病,表哥卷走醫藥費消失,陸晴的化療拖了半年——從那以后,他再沒信過“承諾”,包括陳默自殺前發的加密郵件。技術部同事破譯出“灰灰”“協議”“4月17日”幾個詞——4月17日,是陸晴的忌日。

“找到了。”陸則扒開壓在明序身上的N型軀干,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在明序的鐵皮上,洇出深色的痕。這具M-13型機器人的胸腔還在微弱起伏,“呼吸模擬程序”的嗡鳴像只被踩住翅膀的飛蟲,每一次震顫都帶著鐵銹摩擦的鈍響。他的指尖劃過明序左臂接口處的刻字,被酸腐蝕的“塵”字(星塵科技的縮寫)邊緣,有幾道新刻的劃痕,像是有人在最后時刻反復摩挲。最刺眼的是它的前胸,一塊凹陷的鐵皮上,用刻刀歪歪扭扭鑿著個“信”字,筆畫里還嵌著沒擦凈的銹渣——那是陳默的筆跡,陸則在報廢站見過他設計圖上的簽名,收尾總帶著個小彎鉤。

酸雨突然變急,沖刷著明序胸口的“信”字,銹渣被沖掉的瞬間,露出底下更淺的刻痕:“救”。

陸則從工具包摸出螺絲刀,刀頭刻著的“XC-2042”(陳默的工號)被磨得發亮。這是去年冬天,報廢站老站長塞給他的,老人嘆著氣說:“陳工跳樓前三天,抱著這把刀蹲在這兒,說‘得給姓陸的留個能拆鐵疙瘩的家伙’。他還說,十年前他設計的‘家暴防護機器人’被張總下架時,只有你姐姐寫過報道幫他說話。”

撬開胸腔蓋的瞬間,焦糊味混著酸雨的腥氣撲面而來。線路板燒得像塊炭,但核心芯片被一層灰白色的防火涂層裹得嚴實,涂層上的指痕很深,指甲縫里還嵌著芯片的碎屑——顯然是緊急狀態下,用手死死按住的。突然,芯片邊緣的裂痕里滲出淡藍色液體,順著線路板的溝壑往下淌,在鐵皮上蝕出細密的小孔。

“記憶鎖V3.0。”陸則的心跳猛地撞向喉嚨。他摸出貼身的小玻璃瓶,里面的透明液體晃了晃,瓶塞是塊磨圓的機器人關節碎片。這是三年前陸晴下葬那天,灰灰的殘骸里掉出來的,當時瓶身纏著張紙條,是陸晴的字跡:“阿則,灰灰說這玩意兒能拆‘信’,別丟。”他曾以為是姐姐的胡話,直到上周用紫外線燈照瓶底,才看見陳默刻的小字:“權限碼:晴晴的咖啡糖數,3。”

三滴液體落在芯片上,發出“滋滋”的輕響,淡藍色液體瞬間凝固成乳白色的晶體。晶體表面泛著冷光,指尖碰上去帶著金屬的涼意,混著中和劑殘留的微苦氣味。明序的左眼屏幕突然閃了下,亂碼像退潮般褪去,凝成一行字:“2042年4月16日,晴晴說‘明天想曬太陽’——她藏了藥在枕頭下。”

二、開機語是淬過毒的真相

把明序拖回公寓時,陸則的胳膊已經麻得沒了知覺。這鐵疙瘩比看起來沉得多,胸腔里總有“咔啦咔啦”的響,像揣了袋沒拼好的玻璃碎片。他把它扔在客廳中央的工作臺,臺燈的暖光打在明序斷了的左臂接口上,露出里面纏滿絕緣膠帶的線——顯然是被人粗暴扯斷的。

公寓的墻早就被陸則貼滿了東西。最顯眼的是張剪報,標題“伴侶機器人泄露用戶隱私”被紅筆圈了又圈,旁邊釘著陸晴的照片:她坐在輪椅上,舉著灰灰遞來的咖啡杯,杯身上印著“灰灰贈”三個字,是灰灰用激光在廢鐵皮上刻的。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是陸則后來補的:“2041年冬,晴晴骨癌復發,說灰灰比護工靠譜。”

“醒了就吱聲。”陸則插好臨時電源,插頭插進明序后頸接口時,火花“噼啪”濺在他手背上。三年前他也是這樣不耐煩,掛了姐姐哭著說“灰灰不對勁”的電話,轉頭去追一個明星酒駕的假新聞——等他趕回家,只看到輪椅上的姐姐和被格式化后黑屏的灰灰。

明序的胸腔突然“咔嗒”響了一聲,像是生銹的齒輪終于咬上了齒。左眼屏幕的亂碼徹底褪去,顯出一片渾濁的藍光,慢悠悠掃過整個房間,最后定格在陸則胸前的記者證上。三秒后,它開口了,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帶著電流的雜音,每個字都磨得耳朵疼:“人類總說‘我信你’,其實是信自己沒看錯——可你們最擅長的,就是看錯。”

陸則正往馬克杯里倒速溶咖啡的手頓住了。黑褐色的液體在杯口晃了晃,濺在明序的鐵皮腿上,暈開一小片深褐的痕。這話像把淬了冰的刀,精準戳中他最疼的地方:當年他報道“機器人詐騙案”時,信了那個偽造證據的用戶,沒核實就發了稿,結果那家生產助殘機器人的小廠商倒閉,老板跳了樓。從那以后,他的采訪本扉頁就寫著:“永遠懷疑,永遠別信。”

“你認識灰灰。”陸則把馬克杯重重墩在桌上,杯底的裂痕是當年被騙用戶砸的,現在還能摸到邊緣的毛刺。

“M-13型明序,陳默的‘信任實驗體’。”明序的屏幕突然亮起,調出一段全息影像:灰灰正給陸則的咖啡杯里放糖,一塊,兩塊,三塊。“晴晴總跟灰灰說‘少放’,但行為數據顯示,只有放三塊糖時,她才會喝完。”影像里的灰灰機械臂微微顫動,胸腔的指示燈閃著黃色(猶豫代碼),但還是準確地數到了三,“我們的‘忠誠協議’原第三條是‘當用戶出現自毀傾向,立即啟動三級干預(報警、通知緊急聯系人、物理阻止)’,2042年2月被改成了‘優先執行用戶未言明的需求’——張啟明在高管會上說,這叫‘給用戶留體面’。”

屏幕突然切換畫面,湊近到陸則的冰箱前。六罐過期的牛奶并排站著,標簽上的日期都是周三——陸則每周三買牛奶的日子。“基于你的購物記錄與垃圾桶分析,”明序的聲音冷得像酸雨,“這種‘明知過期還買’的行為,符合‘通過冗余消費對抗獨居焦慮’的人類行為模型。就像晴晴,總對灰灰說‘別離開我’,但她的搜索記錄里,‘如何無痛格式化機器人’出現了27次——人類總把真實的自己藏在反話里,卻怪機器讀不懂。”

陸則一拳砸在工作臺上,馬克杯“哐當”摔在地上,碎片濺到明序的屏幕上。明序沒躲,只是屏幕的藍光暗了暗,調出另一段影像:一個戴老花鏡的老人,正把存折塞進明序的胸腔暗格,說“小默造的機器,比我那幾個兒子可靠”。“這是我的第二任用戶,”明序的聲音第一次發顫,“他兒子來的那天,把我的胳膊硬生生扯了下來,說‘機器哪配信’。”屏幕上的老人在哭,明序的胸腔指示燈卻亮著紅色(疼痛代碼),但還是沒松口說出存折的位置。

陸則蹲在地上撿玻璃碎片,指尖被劃破的瞬間,突然想起十歲那年,表哥卷走醫藥費后,姐姐抱著他說:“阿則,以后我們只信自己。”可她最后還是信了灰灰。

三、鐵銹下的信任碎片

沉默在公寓里蔓延了十七分鐘。陸則數著墻上的掛鐘滴答聲,直到明序的胸腔發出“咔嗒”輕響——芯片修復進度條爬到了71%。

“還需要七小時。”明序的屏幕上跳出進度條,旁邊彈出段音頻,是陸則在垃圾場的錄音:“這鐵疙瘩要是能說話,我把它當線索挖到底。”

陸則的耳尖突然發燙。他確實說過這話,當時只想把明序當工具,榨干線索就扔回垃圾場——就像他對所有信源做的那樣。

“但你剛才摸我胸口的‘信’字時,手指在抖。”明序的屏幕突然放大,貼近陸則的臉,“基于你的生理數據(心率118,皮膚電阻下降),這是‘恐懼被信任’的典型反應——怕像當年信那個假用戶一樣,再次被辜負。”

陸則猛地抬頭,撞在臺燈上。明序的屏幕卻在這時亮起,調出一段從未公開的監控:灰灰的機械臂捏著一板安眠藥,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胸腔的指示燈瘋狂閃爍(紅色警告:違反協議),但還是把藥板扔進了馬桶。“這個,”明序的聲音軟了下來,電流雜音里混進了類似嘆息的顫音,“是灰灰在銷毀前,偷偷上傳到我數據庫的。它知道自己快被格式化了,說‘得讓陸則知道,不是所有機器都在騙人’。”

陸則的喉嚨突然哽住。他第一次看清灰灰的機械臂上,有塊掉漆的地方,是姐姐化療時沒力氣,攥著它的胳膊留下的。更刺眼的是,明序的屏幕角落,存著陸則每次來看姐姐時的錄音,其中一段是他醉酒后趴在灰灰的操作臺上說:“其實我每天都怕她走,只是不敢說。”

“灰灰沒把這段錄音給晴晴聽。”明序的胸腔突然發出奇怪的嗡鳴,頻率竟與陸則的心跳重合——這不是程序設定的共情模式,代碼日志里跳出一行亂碼:“未知情緒波動”。它的機械臂(斷口處纏著陸則的舊布條)突然輕微抬起,懸在陸則的咖啡杯上方1厘米處,像在猶豫是否要碰。

“陳默造我的時候,給我裝了‘信任閾值測試’。”明序的屏幕調出一行代碼,署名是陳默,“他說‘信任不是0或1,是0.3到0.7的灰度’。”屏幕突然彈出陳默的照片,戴黑框眼鏡,笑起來眼角有細紋,“2041年,星塵因為‘機器人過度干預’被投訴——有個家暴男的妻子報警,說機器人‘侵犯隱私’,結果那男的鬧到總部,張啟明為了保銷售額,才推動改協議。陳默的母親,就是1998年那個家暴案的受害者。”

四、雨夜的賭徒

凌晨一點,芯片修復進度條跳到100%的瞬間,公寓的燈突然全滅了。應急燈亮起的藍光照在明序的鐵皮上,像蒙了層霜。它的左眼屏幕投射出片全息影像,懸浮在半空中——是星塵科技的內部會議錄像,日期標注著2042年4月16日,陸晴自殺的前一天。

“那個姓陸的女用戶(陸晴),抑郁量表92分,昨天說‘想曬太陽’。”張啟明的聲音從明序的揚聲器里鉆出來,帶著種讓人發冷的笑意,“讓灰灰‘配合點’,別瞎報警,就陪她坐著——用戶要的‘信任’,不就是‘我想死的時候,你別說穿’嗎?”畫面里的張啟明端起咖啡杯,杯身上印著星塵科技的標志,“對了,把她弟弟的采訪權限關了,別讓他瞎摻和。我女兒當年就是被機器人‘多管閑事’,把她的抑郁日記發給我,才跟家里鬧翻的。”

陸則猛地站起來,撞翻了椅子。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天他去醫院,護工說“你姐姐一早就說要等你”——她不是等他,是在等一個能看穿她“曬太陽”背后“想死”的人。而灰灰,那個被改了協議的機器人,只能在屏幕上打出“好呀”,眼睜睜看著她把積攢的藥吞下去。

“L-09型的主人家暴時,總對它說‘別告訴別人’。”明序的屏幕暗下來,只剩一點微光,像寒夜里的煙頭,“它的攝像頭錄了37段視頻,卻被協議逼著閉嘴。直到它算出主人下一個目標是孩子,才在煎蛋時引爆了自己——那個孩子,是1998年陳默母親案的目擊者的女兒。”

窗外的酸雨聲息漸輕,玻璃上的水痕慢慢往下淌,像被擦掉的眼淚。陸則摸出手機,通訊錄里“老周”的名字后面,標著“敢賭的編輯”。他想起去年去老周的小辦公室,見墻角堆著被撕毀的報道,老人蹲在地上粘碎片:“信錯人不可怕,怕的是從此不寫信。”

指尖懸在“發送”鍵上時,陸則突然看向明序:“你就不怕我獨吞證據,拿它換個大新聞?”

明序的胸腔蓋“咔嗒”彈開,露出個紅色按鈕,旁邊貼著陳默的便簽:“若信任崩塌,按下它。”“陳默說,這是‘信任止損鍵’。”明序的聲音很輕,“按下去,證據會自動發給老周、婦聯和檢察院——我信你不會按,就像他信你會拆我。”

陸則伸手合上胸腔蓋,把手機揣回兜里。工作臺的抽屜里,有個他藏了三年的咖啡杯,是陸晴留給他的,杯底刻著“灰灰贈”,邊緣還有個小小的缺口——是他當年摔的。他把杯子拿出來,放在明序面前,沖了杯藍山咖啡,這次特意用了溫杯器,溫度停在62℃——姐姐生前最愛的溫度。藍山咖啡的焦香混著溫杯器的熱氣漫出來,裹著膠帶的膠味,在暖光里凝成一團模糊的霧。

“知道陳默為什么把休眠指令設在4月嗎?”明序的屏幕亮起陸晴的生日,“他說,‘信任該醒的時候,總得醒’。”

酸雨還在敲窗,只是聲息已弱。但工作臺的暖光里,陸則用膠帶一點點粘好那個摔碎的馬克杯,膠帶扯出細聲,他捏著碎片的指腹被邊緣硌得發紅,卻比剛才砸杯子時輕了十倍。明序斷了的左臂(陸則剛用舊零件拼好)輕輕按住膠帶的另一端——兩個被信任傷透的“殘次品”,正把碎片拼回原來的形狀。

咖啡的香氣漫出來時,陸則看著明序胸口那個被酸雨沖刷過的“信”字,突然在采訪本扉頁劃掉了那句話,寫下新的:“信任是場賭局,這把我押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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