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關(guān)于對方的身份，楊藝也猜到了八九不離十。

這里是正陽門，以前小商小販扎堆的地方。

號稱一條幾百米的長街，就有不下一千家商鋪。

這女人一看就是小酒館的常客，說明其活動范圍，大致就是在這片區(qū)域。

而且穿成這樣似的，必然是曾經(jīng)小商販的其中一員。

軋鋼廠采購科，又是油水十足的科室，跟這種做生意的女人，還是少接觸為妙。

“喲，楊科長您這是……不待見我嗎？”

楊藝的冷淡，旗袍女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真就是見了鬼了。

這些臭男人見到自己，哪個不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家一見面就明顯嫌棄來著。

素來爭強好勝的她，難免有點不太服氣。

“科長，陳經(jīng)理鋪子里以前是專做絲綢生意的。

后來絲綢生意難做，她就另辟蹊徑做起了其他布料生意。

咱們廠里的一些工服，也下單給陳經(jīng)理鋪子過。”

吳副科長連忙打起了圓場。

“哦，原來跟我們廠里有業(yè)務(wù)往來的啊。”

楊藝一聽就明白了一個大概。

如今國家成立不久，出口創(chuàng)匯的渠道吧，還真是少的可憐。

絲綢這種能夠大量創(chuàng)匯的好東西，自然是大頭被國企拿走，用來出口給我們那些有建交的國家。

而像是陳經(jīng)理這種公私合營的小作坊，自然是被驅(qū)離牌桌。

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生意渠道，然而這女人卻是另辟蹊徑，這已經(jīng)不亞于一場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了。

隨后能快速適應(yīng)游戲規(guī)則，不得不說，這種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不過還是那就話……

可惜這女人生錯了時代。

知道了這一點后，楊藝對她的看法都改變了幾分。

“是啊，軋鋼廠可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來著，我就是想過來敬杯酒，楊科長又何必擺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態(tài)呢。”

“下午還要上班，敬酒就不必了。

只要陳經(jīng)理你們做的工服沒有質(zhì)量問題，以后該怎么合作還是怎么合作，你不必擔心。”

“有楊科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質(zhì)量上你放心，只要我陳雪茹接下來的生意，你可以在正陽門這片打聽打聽，絕對不會有粗制濫造的情況發(fā)生。

另外呢，我聽說軋鋼廠最近被升格到正廳級企業(yè)，廠區(qū)和人員都要擴建擴招，那些多出來的工裝訂單，還請楊科長務(wù)必能想起我們來。”

這話說出來，楊藝更欣賞這個叫陳雪茹的女人了。

后世自己就是做服裝貿(mào)易的，簡直就是感同身受一般。

這是摸清客戶的未來潛在需求啊。

可惜，真是可惜了。

時代大背景下，哪怕個人再怎么有能力，可終究還是翻不起半點浪花來。

不過還是很給面子的，拿起裝北冰洋的玻璃瓶，跟陳雪茹碰了一下。

“只要價格和質(zhì)量合適，我們肯定還會有合作的機會。”

陳雪茹則是莞爾一笑。

不過在兩人碰杯的同時，她竟然在這個男人的眼里，看出來一種復雜至極的神色。

三分欣賞，三分感嘆，四分憐憫。

唯獨沒有那些臭男人看自己，要么絲毫不帶遮掩的欲望，要么就是閃閃躲躲、實則已經(jīng)將心思轉(zhuǎn)到床上的齷齪。

這種眼神吧，陳雪茹敢發(fā)誓，是她以前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甚至于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高興，還是應(yīng)該失落。

好吧，女人，特別是漂亮女人，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生物來著。

用后世霸道總裁小說里的話來說，陳雪茹此時的心態(tài)就是——男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興趣。

采購科的聚餐，終于結(jié)束了。

回廠里的路上。

“老吳，待會兒你把幾家廠的工裝樣品和報價清單，都拿我辦公室來。”

“好的好的，科長。”

打不過就加入，這道理，吳副科長已經(jīng)想明白了。

這些工裝訂單，原來他是想牢牢拿在自己手里的，至于這個小年輕科長，當個人形圖章就行。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清了形勢，那些小恩小惠，又怎么比得上腦袋上的烏紗帽來得重要。

好吧，說這家伙敢于吃回扣倒還不至于，不過把訂單下給哪里，總會有一些金錢以外的隱形好處。

比如，為自己搭建一個人脈網(wǎng)絡(luò)這樣。

現(xiàn)在眼看保不住，雖然還是有點心疼，不過既然選擇跪下，那就索性跪得徹底點好了。

沒過多久。

“科長，就是這些了。

這次的新工裝報價，我總共找了四家單位，兩家國營廠，兩家公私合營，以前都跟我們廠里合作過。”

四件樣衣，四份報價單。

果然，陳雪茹的那家鋪子，赫然名列其中。

款式嘛……只能說四家大差不差。

畢竟工裝這玩意兒，講究的就是一個結(jié)實、耐穿，外表美觀什么的……靠邊站去吧！

“料子倒是差不多，四家紗織也都選擇了同一種。”

楊藝稍稍感受了一下，就立即判斷出來。

“厲害啊，沒想到科長您連這些都懂！”

吳副科長翹起了大拇指。

“讀大學時候，讀商科必須要學這些的。

紡織品可是商業(yè)中怎么都繞不過去的商品，雖然我并不怎么精通，可大致的要是都搞不明白，那是連畢業(yè)證都拿不到手的。

剛剛建國那會兒的兩白一黑戰(zhàn)役知道吧，大米、棉紗、煤炭，這可是調(diào)節(jié)市場最主要的三樣。”

吳副科長這才恍然大悟。

原以為大學生都是些書呆子，沒想到人家還真教這些。

可怕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又看了一眼四家的生產(chǎn)計劃。

“老吳，你也別給我說虛的，這四家里面，你傾向于給哪里？

你也別給我打埋伏，在部里待過三年，那些彎彎繞我都明白的。”

“行，既然科長你跟我交心，那我就完全實話實說。

兩家國營廠子有自己的生產(chǎn)任務(wù)，咱們廠里的工裝訂單給他們，多少能起到點錦上添花的效果，不過這效果也就一般般。

可以后紡織廠里要是有招工名額放出來，有良心的，說不定能記得這些交情，讓我們做個順水人情。”

果然是這樣的。

楊藝不由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