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懸在冰崖盡頭，像一顆被挖出的齲齒。

十二根寒晶柱環繞成環，每根柱內都凍著一位前任族長——他們仍保有生前最后一刻的表情：驚恐、憤怒、或恍然大悟。穎志把父親按在祭壇中央，冰刃從右眼窩貫入，直抵枕骨。

尸體的慘叫并非來自聲帶，而是來自顱腔內沸騰的腦脊液。聲波在寒晶柱間折射，激活柱體表面蝕刻的逆生符陣。符陣的光沿著冰面爬行，像一群發光的螢火蟲，最終匯聚到穎志腳下。

冰層炸裂。

礦脈的觸須自裂縫中昂起，尖端呈中空針狀，刺入穎志雙側太陽穴。透明觸須內可見深藍的漿液脈動——那是歷代族長被消化后的“殘渣精華”。漿液注入的瞬間，穎志左半身皮膚像被墨水浸透，從鎖骨到指尖迅速炭化、剝落。

碳殼之下，新生的礦脈晶體呈螺旋狀生長，彼此摩擦發出風鈴般的脆響。他的火焰從幽藍轉為絕對零度的黑：光被火焰吞噬，聲音被火焰吞噬，連疼痛也被火焰吞噬。

“終于……完整了?！?

穎志的聲音疊加著無數代族長的回聲，像一根弦上同時震顫的千個音符。

曉曉跪在祭壇邊緣，用折斷的肋骨在地上排布簡易星軌。

他咳出的血珠懸浮在冰面上，自動連成一條赤紅的虛線——指向礦脈最深處。星軌投影里，時間被折疊成可翻閱的書頁：

第一頁：初代族長被礦脈“分娩”而出的場景。他并非人類，而是一團被礦脈排泄出的礦渣與記憶黏合的“人形殘渣”。

第七頁：歷代族長臨終前都會被礦脈重新吸收，像回收過期罐頭。他們的意識被粉碎，混入新的殘渣，等待下一次塑形。

最后一頁：葉師站在礦脈核心，用手術刀劃開自己的顱骨，將一枚冰曇花種子埋入額葉。她對著虛空微笑：“等容器成熟，花就會從他（曉曉）的心臟里開出來。”

曉曉的瞳孔劇烈收縮，星軌血線驟然崩斷。

“穎志！”他嘶喊，“你父親不是父親，他只是礦脈的下一坨排泄物！”

黑火中的穎志微微側頭，左半邊臉已完全晶體化，右眼卻流出人類的眼淚——淚珠在下頜凝結成冰晶，落地時發出清脆的“叮”。

祭壇開始下沉。

冰晶柱一根接一根折斷，柱內凍尸如脫落的乳牙墜入深淵。黑火沿著祭壇邊緣流淌，在冰崖表面蝕刻出巨大的逆生符陣：一個倒懸的子宮，子宮內繪有礦脈剖面圖。

礦脈深處傳來葉師的狂笑。

笑聲通過觸須直接傳導至穎志的聽覺中樞，繞過鼓膜，像一條冰冷的蛇鉆入大腦。

“好孩子，”葉師的聲音帶著潮濕的慈愛，“現在，把身體轉過去，對準子宮口。”

穎志的脊椎發出爆竹般的裂響。他的上半身向后折疊180度，頭與腳跟幾乎相觸，形成一個活體拱門。黑火在拱門內部凝聚成一枚卵狀陰影，卵內有什么東西正在規律地搏動——那是被壓縮的、葉師的完整意識。

曉曉踉蹌著撲向祭壇，試圖用冰曇花凍住穎志的頸動脈——那是他與葉師共享的最后一瓣記憶。

花瓣觸及黑火的瞬間，時間靜止。

所有聲音消失，連心跳也被抽空。

在絕對的寂靜里，曉曉看見穎志的右眼。

那只眼睛里映出他的倒影，倒影的瞳孔里又映出穎志的眼睛——無限遞歸的鏡像，像兩面相對而立的鏡子，將“自我”切割成無數薄片。

然后，冰曇花在黑火中綻放。

花蕊不是花蕊，而是一截人類的手指——葉師的手指。指尖輕觸穎志的角膜，像按下某個確認鍵。

咔噠。

穎志的顱骨沿矢狀縫裂開，發出瓷器摔碎般的聲響。

葉師的頭顱從裂縫中緩緩升起，帶著濕漉漉的腦膜與晶亮的礦脈殘渣。她的臉比記憶中年輕許多，仿佛把歲月折疊進了礦脈的消化腔。

“謝謝你的叛逆，”她對穎志殘存的半張臉說，“叛逆是最佳的破壁酶?！?

黑火驟然收縮，將全部熱量灌注進葉師的新軀體。

祭壇徹底崩解，化為千萬片燃燒的冰晶。

曉曉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在空中看見最后一幕：

葉師抱起穎志已空癟的皮囊，像母親抱起剛出生的嬰兒。

她對著皮囊的耳洞輕聲許愿：

“下一次輪回，換你當花，我當土?！?

冰晶暴雨中，逆生符陣緩緩閉合。子宮圖案的最后一筆，由曉曉墜落的血珠補完。

曉曉破解星軌秘密，靠的是“把血當墨水、把痛當坐標、把瀕死當透鏡”。

整個過程可以拆成四步，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線上。

1.放血成軌

他在祭壇邊緣掰斷自己第 7根肋骨——那是小時候葉師教她認星座時，曾經戳著他胸口說的“北極標尺”。

肋骨斷面鋒利得如同冰刀，他用它劃開左腕動脈。

血珠剛落，祭壇的逆生符陣便像吸墨紙一樣貪婪吮吸；血在冰面上自動鋪展成一條極細的紅線，指向礦脈深處。

這是“血鑰”：只有同源（葉師教過）且瀕死（動脈血噴濺）的軌跡，才能被星軌識別為“可翻閱頁面”。

2.疼痛對焦

紅線出現的同時，祭壇黑火開始灼燒他的視網膜。

曉曉沒有閉眼，反而用右手兩指撐開眼皮，讓火焰在瞳孔里留下燒蝕斑。

灼痛激活了葉師當年偷偷埋在他視神經里的“星塵微晶”——那是葉師給他當“生日禮物”的隱形眼鏡碎片，實為微型星圖接收器。

疼痛＝調焦旋鈕，越痛，微晶對焦越精準，把血線放大成高清時間卷軸。

3.瀕死折疊

血流到第三升時，他心率驟降到 30次/分。

瀕死狀態讓大腦分泌大量內啡肽，意識被“抬離”軀體，他進入類星體視角：時間像紙一樣可以被對折、撕開、重排。

他把折痕對準“第七頁：歷代族長回收記錄”，再對折一次，露出被隱藏的“第零頁”：

礦脈并非母巢，而是被放逐的“星艦引擎碎片”；

寒焰族是它培養的“生物接口”；

葉師真正的計劃，是借穎志這具“完整接口”重啟星艦，逃離這顆行星。

4.反寫星軌

知道真相后，曉曉用最后的血在冰面上“倒寫”星軌：

把原本的“子宮符陣”改寫成“裂解符陣”，把逆生儀式反向編譯成“彈射程序”。

最后一筆落下時，他的心臟停跳 3秒。

停跳造成的電磁靜默，恰好是星艦引擎識別“自毀指令”的密鑰。

于是，整幅星軌由紅轉藍，像被冷水淬火的鐵，瞬間凍結了礦脈觸須的蠕動。

葉師的狂笑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驚愕的抽氣——

容器尚未成熟，就被曉曉用“自己的死亡”強行按下終止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