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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藥田變學堂,娘子軍開課了

清晨霜重,藥田邊緣的枯草結著白霜,像撒了層碎鹽。

七八個婦人站成歪斜一列,指尖凍得通紅,彼此挨著取暖。

二愣子娘的豁口陶碗揣在懷里,隔著粗布還能摸到碗底殘存的溫意,她天沒亮就熬了半鍋熱粥,想給頭天答應教認藥的林英送去。

可到了地頭又怕唐突,手心里的粥都涼了,碗沿結了層薄水汽,濕漉漉地貼著胸口,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咳”一聲輕咳像根針,刺破了凝滯的空氣,李桂蘭拄著棗木拐杖從田埂那頭過來,每走一步,拐杖尖就在地上敲出個淺坑,發(fā)出“篤、篤”的悶響。

“英丫頭昨兒說藥田歸集體管,我這當娘的,總得給大伙兒打個頭陣。”她的聲音低而穩(wěn),像從地底傳來。

二愣子娘的手從懷里抽出來,陶碗磕在腰上發(fā)出悶響:“桂蘭嬸,您這病才見好……”

“我閨女救得了我,就救得了你們家老小。”李桂蘭扶著田埂上的籬笆站定,眼角的皺紋里凝著霜花,“別怕,這地不咬人。”

話音未落,最邊上扎紅頭巾的王嬸先挪了步:“我家小子前兒還說肚子疼,許是吃了劉老三那藥……”

婦人堆里起了陣騷動,有揉眼睛的,有扯衣角的,指甲摳著袖口的線頭,最后竟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

李桂蘭望著這列人,忽然笑了,那笑里有風霜,也有火種。

林英拎著藥鋤走來時,鞋跟碾過霜殼子,脆得像炒豆子。

她發(fā)梢沾著霜,呼吸清冽如山泉,藥鋤往田埂上一插,震得幾片枯葉簌簌滾落。

林招娣跟在她身后,懷里抱著一疊草紙,這是陳默昨夜在油燈下裁的,說“教材總得有個樣兒”。

小丫頭的鼻尖凍得通紅,指尖發(fā)僵,卻把草紙護在胸口,像護著剛孵出的雛鳥,生怕一絲風鉆進去。

“認藥不如摸藥。”林英彎腰拔起一株川貝母,鱗莖上的泥塊簌簌往下掉,藥香隨之浮起,微苦帶甜。

她抬眼掃過圍過來的婦人,目光在二愣子娘臉上頓了頓:“劉老三那包‘止咳散’,摻了三成黃土。二愣子吐的血,不是排邪,是土渣子磨破了胃。”

“作孽喲!”王嬸的手猛地捂住嘴,指縫里漏出抽噎聲,聲音發(fā)顫。

二愣子娘的陶碗“當啷”掉在地上,粥湯濺在霜地上,洇開一片暗黃,熱氣只冒了一瞬,便被寒氣吞沒。

“林丫頭,我這把老骨頭采了半輩子藥……”王獵戶的聲音從人堆后面擠出來。

老獵人蹲在田邊,枯樹皮似的手心里托著幾串黑紅的五味子,“就分不清哪些能久存,你說這……”

林英接過五味子,指尖剛碰到果粒,就借勢把東西往袖口里一收——空間寒潭的涼意順著玉墜漫上來,不過眨眼工夫,再掏出來時,果粒上的灰垢已褪得干干凈凈,泛著水潤的光澤,像剛從枝頭摘下,還帶著晨露。

“曬七日,再在冰窖里鎮(zhèn)三日。”她把五味子遞回王獵戶手里,指尖擦過他掌心的老繭,“能存三年不霉。”

“三年?”人群里炸開抽氣聲,像風吹過窄口陶壺。

王獵戶的喉結動了動,粗糙的指腹反復摩挲果粒,仿佛在確認是不是夢。

他忽然咧嘴一笑,眼角裂開更深的溝壑:“這……這比狗剩他娘腌的酸菜還經(jīng)放!”

二愣子娘蹲下身撿起陶碗,也不擦粥漬了,直接往懷里塞:“英丫頭,我明兒帶倆雞蛋來,您教我認全了行不?”

“雞蛋留著給二愣子補身子。”林英彎腰拾起一株百合,指腹順著根須滑動,泥土的腥氣混著根莖的清甜在指尖彌漫,“想學的,把草紙拿好。”

林招娣立刻擠過來,把草紙一張張發(fā)到婦人手里。

陳默蹲在田頭的小石板上,炭筆在草紙上走得飛快,筆尖與粗紙摩擦出沙沙聲。

他原本穿了件月白棉衫,此刻袖口挽到肘彎,腕子上沾著墨點,指尖被冷風吹得發(fā)麻,卻仍穩(wěn)穩(wěn)握著筆。

抬頭時,正看見林英單手托著百合根須,另一只手比劃出三指:“只取大株,留小苗再生!記著,這是山神給的飯,不能吃絕。”

陳默的筆尖頓了頓,忽然笑了,起身拍拍褲腿的土,繞過人群走到田邊的老槐樹下。

陶爐里的炭火燒得正旺,姜棗茶的甜香裹著蜂蜜味飄出來,熱氣撲在臉上,像母親的手。

陳默捧起粗陶碗挨個遞:“喝吧,林英說,能干活的人,不能凍倒。”

有婦人紅著臉推辭,手在棉襖上擦了又擦才接碗,碗壁滾燙,燙得指尖一縮,又舍不得放。

可這話說著說著就散了,幾個原本扒在田邊看的男人也湊過來。

王獵戶的大兒子蹲在草垛上,手里還攥著沒吃完的玉米餅,餅渣沾在嘴角:“爹,我也能學不?”

“學!咋不學?”王獵戶把五味子往懷里一揣,咧嘴大笑,“你林姐教的,比我這老腦筋強百倍。”

晌午的雪來得突然,細雪片子落在藥葉上,像撒了把碎銀,簌簌有聲。

雪落在肩頭不化,積了薄薄一層,壓得棉襖更沉。

婦人們低頭護著手里的草紙,生怕雪水洇了字跡。

劉老三的拐杖聲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咔嗒咔嗒”撞在凍硬的田埂上,比雪片子還刺耳。

他穿了件黑棉袍,帽子壓得低低的,紅絨球卻蔫頭耷腦,冷風灌進領口,他打了個哆嗦,卻硬撐著往前走。

“成何體統(tǒng)!”他拐杖往地上一頓,積雪濺起來落進棉袍領口,“女人拋頭露面學醫(yī)術,還跟個男人婆當師傅?”

林英正彎腰教王嬸辨貝母的須根,聞言頭也不抬,“那你去教?你那‘祖?zhèn)鞣健铧c害死二愣子,誰還信?”她忽然直起腰,揚手甩出張泛黃的紙片。

紙片打著旋兒落在劉老三腳邊,正是昨夜寒潭倒影里燒剩的密信殘片,邊緣焦黑,像被火舌舔過。

“這上面寫的‘藥性非常’,是你自己燒的吧?燒給我看的?”

劉老三的臉“刷”地白了。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拐杖尖戳進雪堆里,整個人差點栽倒。

雪片子落進他張著的嘴里,冰得他一哆嗦,卻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半句話都擠不出來。

“劉大夫這是凍著了?”林英彎腰撿起藥鋤,鋤刃在雪地上劃出半道弧,寒光一閃,“要不我教您認認雪上一枝蒿?毒性比砒霜還烈,您要是想學……”

“誰、誰要學!”劉老三猛地拔起拐杖,棉袍下擺沾了雪,跌跌撞撞往村西頭跑。

他的腳印歪歪扭扭,很快被新下的雪蓋住,倒像從來沒來過。

“姐……”林招娣的聲音細得像雪片子。

小丫頭不知什么時候湊過來,拽著林英的衣角,眼神往村東頭飄,“我今早去井邊打水,看見趙大柱在劉老三家后窗蹲著……”

林英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村東頭的炊煙正往天上飄,劉老三家的后窗關得嚴嚴實實,可窗臺上的雪被踩出幾個腳印。

她的手指在玉墜上輕輕一按,空間里的寒潭立刻泛起漣漪——十斤曬干的黃精、五味子在儲物間碼得整整齊齊,等著明兒見天日。

“招娣,去把陳默哥喊來。”林英蹲下身,替小丫頭理了理被雪打濕的鬢角,指尖觸到一縷冰涼的發(fā)絲,“咱們得把今兒學的記全了。”

陳默的油燈亮到后半夜,他伏在桌前抄《本草綱目》,寫到“川貝辨?zhèn)巍蹦琼摃r,忽然頓住筆……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光透過窗紙,在他手背投下玉墜的影子,幽幽晃動,像水底的星。

他鬼使神差地在頁腳添了行小字:“靠山屯女子識藥錄第一課”。

遠處傳來梆子聲,是守夜的老周頭在敲更。

林英站在院門口,望著東頭山梁上的積雪。

臘月初八快到了,往年這時候,全村人都盼著獵戶打野豬!可今年,該有些不一樣的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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