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沼澤邊緣,天色暗沉如墨,厚重的霧氣如一層密不透風的帳幕,將三人困在這與世隔絕的角落。
林野躺在冰冷的石面上,氣若游絲,身體如同秋風中的枯葉般間歇性抽搐。
凝固的黑血在他口鼻處凝結成暗紅色的痂。胸口的逆紋印記死寂如深淵。
唯有偶爾閃過的一絲微不可查的黑芒,昭示著它尚未完全沉寂。
蘇清鳶盤膝坐在一旁,蒼白的臉頰映著月光,每一次呼吸都帶出一縷冰霧。
她強忍著內傷帶來的劇痛,雙手結印調息,冰蓮寶紋在她眉心若隱若現。
盡管氣息微弱,她的眼神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仿佛一只受傷的雪豹,隨時準備應對新的危機。
老鐵頭撕下一條衣角,草草包扎肩上的貫穿傷,鮮血很快滲透了布料,在他蒼老的皮膚上蜿蜒成暗紅色的溪流。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林野身上,渾濁的眼眸中涌動著從未有過的凝重,還有一絲決絕,仿佛下定了某種必死的決心。
老鐵頭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而堅定:
“青鸞,丫頭,沒時間猶豫了!他的靈魂正在被‘那東西’吞噬!我需要你的寒氣,最精純、最穩定的寒氣,護住他的心脈和天靈,壓制印記躁動!其他的…交給我!”
蘇清鳶沒有絲毫猶豫,重重點頭。
她強忍著傷勢和反噬,全力催動“冰蓮寶紋”。
雙手按在林野胸口和額頭的瞬間,精純冰冷的寒氣如絲如縷,小心翼翼卻又堅定地滲透進去。
林野的體表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他的靈魂波動在這股寒氣的安撫下,暫時平靜下來。
這一舉動也讓蘇清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她的嘴角再次溢出鮮血,氣息更加微弱,眼神卻愈發堅定。
老鐵頭見狀,迅速盤坐在林野身側,雙手結出一個古樸玄奧的手印。
當他的雙手分別按在林野的額頭和胸口印記上時,指尖驟然亮起溫暖而充滿生機的翠綠色光芒!
這光芒雖然微弱,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平和與秩序感。
老鐵頭的身體劇烈顫抖,汗如雨下,臉上的皺紋仿佛在這一刻更深了幾分。
他引導著這股力量,在蘇清鳶寒氣的包裹和引導下,如同最靈巧的繡針,艱難地穿行于林野狂暴混亂的靈魂碎片之間。
他的口中念念有詞,古老的咒文在這寂靜的沼澤邊緣回蕩。
當翠綠光芒觸及胸口印記時,那死寂的黑暗如同被溫水拂過,劇烈的悸動竟奇跡般地平復了下去。
過了許久老鐵頭猛地噴出一小口淤血,翠綠光芒消散,他虛弱地癱倒在地。
林野的呼吸雖然依舊微弱,但已經平穩了許多,身體不再抽搐,滲出的黑血也停止了流淌。
蘇清鳶收回寒氣,劇烈咳嗽起來。
她看著虛弱的老鐵頭和暫時穩定的林野,眼中震驚無以復加:
“那綠光…那手印…你絕不是淬體境!你…你到底是誰?你怎么會懂這些?!”
老鐵頭喘息著,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疲憊而坦誠:
“你說得對…老夫,鐵戰,曾…登臨過圣紋之境。”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滄桑,仿佛在回憶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至于為何淪落至此…呵,因為‘逆紋’。不是擁有,而是…試圖研究它,觸碰了不該觸碰的禁忌…招致了無法想象的災禍,宗門覆滅,親朋盡喪…我也道基盡毀,只能茍延殘喘。”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刻骨的痛苦:
“救他,一是…不忍;二是…他的存在本身,或許就是打破某些‘規則’的關鍵…或者說,是某些人恐懼的根源。”
蘇清鳶沉默片刻,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和恨意:
“青云宗蘇清鳶。我的家族…也被誣陷‘私藏逆紋’…一夜之間…滿門盡滅,只有我逃了出來。”
她看向昏迷的林野,眼神復雜:
“他們害怕‘逆紋’,不惜一切代價抹殺與之相關的任何痕跡。我們…都是被‘逆紋’這兩個字詛咒的人。”
她抬起頭,目光決絕:
“我留下。他的秘密,我的血仇…或許,只有在一起,才有一線生機。”
老鐵頭看著蘇清鳶,又看看林野,緩緩點頭,露出一絲如釋重負又無比沉重的笑意:
“好…那從今日起,我們三個‘逆紋’的逃亡者,便同舟共濟,生死與共!”
他們服下僅存的普通丹藥,稍作恢復。
老鐵頭指出林野的靈魂只是暫時穩定,需要“地陰凝魂草”固本培元,并利用沼澤迷霧躲避追兵。
老鐵頭熟悉地形般帶路,蘇清鳶攙扶著林野,小心翼翼地深入迷霧。
濕滑的泥沼中,腐朽的氣息撲鼻而來,仿佛連空氣都帶著死亡的味道。
詭異的寂靜中,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卻更顯陰森。
霧中潛伏的凡紋級毒蟲妖物,被蘇清鳶的寒氣驚退,不敢靠近。
在一處布滿扭曲枯木的沼澤地,霧氣中無聲無息地浮現出幾個扭曲的、半透明的人形黑影。
它們沒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輪廓,散發著強烈的悲傷、恐懼和瘋狂的情緒波動。
當遺影靠近時,昏迷的林野突然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胸口的逆紋印記竟不受控制地閃爍起極其微弱的黑光!
那些遺影仿佛受到吸引,開始向林野的方向緩緩匯聚、扭曲變形!
老鐵頭臉色一變,低喝:
“是‘遺影’!沼澤死氣和怨念所化!它們會被強大的負面能量和…特殊的‘紋’吸引!別讓它們靠近!”
他迅速拿出一把摻雜了特殊銀粉的粉末撒出去,粉末與遺影接觸發出滋滋聲,遺影發出無聲尖嘯,暫時退散。
蘇清鳶也立刻釋放一圈寒氣屏障隔絕。
驚魂稍定,老鐵頭看著林野胸口的印記,神色無比凝重:
“這片沼澤…上古時可能爆發過難以想象的大戰,死氣怨念沉積萬年,才形成這些‘遺影’。它們對林野的印記有反應…恐怕此地隕落的強者中…有與‘逆紋’相關的存在!”
他們在一處被巨大腐朽樹根盤繞形成的天然樹洞暫時安頓下來。
洞口被蘇清鳶用寒氣制造薄冰和苔蘚偽裝,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蘇清鳶閉目調息,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
林野在昏迷中眉頭緊鎖,胸口印記在翠綠光芒和寒氣包裹下沉寂。
在相對安穩的環境中,林野的夢境不再全是瘋狂獸吼。
老鐵頭背靠著潮濕的洞壁,粗糙的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的古老令牌。
那令牌非金非木,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卻在某個角度折射出星辰般的微光。
他的目光穿過氤氳的霧氣,落在洞外扭曲的枯木上,思緒卻飄回了三十年前。
那時他還是名震天下的圣紋宗宗主,手持這塊“鎮魔令”,率領宗門強者在極北冰原與逆紋魔修大戰七日七夜。
“圣紋宗...鎮魔令...”
他喃喃自語,喉間溢出一聲苦澀的輕笑。
當年為探究逆紋奧秘,他不顧宗門勸阻深入禁地,卻不想打開了逆紋魔盒。
魔修殘魂附在令牌上,一夜之間宗門八百弟子盡成傀儡,自相殘殺的哀嚎聲至今仍在他噩夢中回響。
“父親...”
昏迷中的林野突然發出囈語,蒼白的手指在空中虛抓。
老鐵頭渾身一震,仿佛被重錘擊中胸口。
三十年前,他的獨子鐵峰也是這般無助地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自己的佩劍。
蘇清鳶緩緩睜開眼,清冷的目光掃過老鐵頭顫抖的肩膀:
“你在害怕。”
“怕?”
老鐵頭抬頭,渾濁的眼眸中翻涌著痛苦與決然,
“我怕的是這沼澤下埋葬的東西。”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濺在鎮魔令上,裂紋中驟然亮起詭異的紅光,
“三十年前我就該明白,與逆紋扯上關系的人,終究逃不過一個‘死’字。”
蘇清鳶沉默片刻,指尖凝聚出一朵晶瑩的冰蓮:“那你為何還要救他?”
“因為...”老鐵頭看向林野,眼神變得溫柔而悲憫,“他讓我想起了我的兒子。”
他顫抖著撫摸林野發燙的額頭,“當年我沒能救下峰兒,如今...我想為這孩子賭上這條老命。”
洞外突然傳來腐木斷裂的脆響,兩人瞬間警惕。
蘇清鳶剛要起身,卻被老鐵頭按住肩膀。
他指腹在鎮魔令上快速摩挲,令牌表面浮現出晦澀的紋路,洞口的霧氣竟詭異地分開一條通道。
“這是...”蘇清鳶瞳孔驟縮。
“圣紋宗的‘破妄術’。”
老鐵頭苦笑著收起令牌,“沒想到有朝一日,要用它來尋找逆紋之物。”
他看向東北方,那里的霧氣呈現出妖異的血紅色,“地陰凝魂草...應該就在那片死地。”
林野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胸口的逆紋印記再次亮起。
老鐵頭和蘇清鳶同時望去,只見霧氣中浮現出數百道扭曲的黑影,每道黑影都散發著熟悉的氣息。
那是圣紋宗八百弟子的殘魂,正無聲地朝著林野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