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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越來越沉,蕭至寧攥著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緊。她總想起十五年前那個殘陽如血的午后,林素薇將她塞進護衛懷里時,背影挺得像株不肯折的白梅。時隔這么久,那個話語決絕的女人,會是什么模樣?

車簾被侍從掀開時,王府朱紅大門正敞著,鎏金銅環在日頭下泛著冷光。穿過三進庭院,正廳的檀香氣先一步漫過來,她抬眼就看見上首的兩人。

林素薇坐在右側,月白裙裾垂落如流云,長發松松挽著,僅用支白玉簪固定。這么多年,她似乎沒怎么變過,還是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凝冰,明明是極艷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只剩清冷,看向蕭至寧時,那雙曾在密林里寫滿決絕的眼睛,此刻也只剩疏離。

而她身旁的男子應該就是她的父親蕭玦了。玄色錦袍上繡著暗金龍紋,墨發用玉冠束得一絲不茍,鼻梁高挺如刀削,唇線卻抿得極薄。他抬眼時,眼尾的弧度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銳利,明明是含笑的眼型,看向她時卻像在打量一件待驗的器物,俊美里裹著懾人的威嚴。

正廳中有一瞬間的沉默,空氣仿佛凝住了。半響,還是林素薇先開了口。

“別怕。”她的聲音柔得像淬了水,但落在蕭至寧的耳朵里卻沒半分暖意,“我們是你的爹娘。當年遭殺手報復,混亂中才把你弄丟了。”

蕭至寧垂著眼,盯著自己露在外面的腳踝——那里還有爬崖時被石頭磨的疤。她沒說話,心里卻在想:要不是她也有當時的記憶,也許還真就信了。

“說起來,”林素薇話鋒一轉,終于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多了點實質的東西——卻不是關切,而是探究,“你這些年在外,有沒有見過一塊紫色的晶體?鴿子蛋大小,會發光。”

“嗡”的一聲,蕭至寧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下。是雷元晶。他們找她,果然是為了這個。

她原本以為,哪怕是客套,對方總會問一句“這些年你在哪”“有沒有受苦”,畢竟她是從蛇窩里爬出來的,身上的舊傷、粗糙的手掌,都藏著十五年的風霜。

可林素薇沒問。

蕭玦也沒問,在林素薇問出這個問題后,他的眼神就緊緊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要看穿她的每個表情。

其實,她也從未真的怪過當年的舍棄。畢竟當時那情況,他們護不住她正常,可此刻站在這里,看著眼前這個妝容精致、語氣平淡的女人,看著她眼里只有對“雷元晶”的急切,蕭至寧忽然生出點荒謬感,也是這瞬間,心里就有了決定。

她慢慢抬起頭,眼睛睜得圓圓的,像只沒通人性的小獸,眼神懵懂又茫然,仿佛完全聽不懂“紫色晶體”是什么。她張開嘴,發出幾個含混的音節,像只不會說話的幼獸。

等了半響,眼見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廢物!”蕭玦終于按捺不住,指節在扶手上敲出悶響,俊美的臉上覆了層不耐,“帶下去!”

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侍從上前引路。蕭至寧乖巧的跟著往外走,腳步輕緩,耳廓卻微微動著——這些年被蛇母用靈材喂大,她的聽力早就異于常人。

是蕭玦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府里的法家供奉呢?能不能用搜魂術?強行探她的記憶。”

“王爺三思。”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小郡主被丟時才剛滿月,記憶本就混沌如霧,搜出來也是些碎影,查不到雷元晶的下落。況且這術傷天和,她怕是受不住。”

蕭至寧的腳步頓了頓。廳內靜了片刻,她刻意慢了半步,卻始終沒聽見林素薇的聲音。那個名義上的母親,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仿佛他們談論的不是她失散十五年的女兒,只是件無關緊要的物件。

“罷了。”蕭玦的聲音透著煩躁,“既然找回來了,就取個名字。她從小命苦,盼她往后安寧——就叫蕭至寧吧。”頓了頓,又添一句,“明天把術席叫來,測測她的天賦。我蕭玦的女兒,總不能是個開不了竅的廢物。”

蕭至寧?她勾了勾唇角,為這奇妙的緣分感到好笑。

被領到偏院時,天已經擦黑,廊下的燈籠已經點起,昏黃的光剛漫進屋里,就見侍女端著食盒進來,掀開蓋子時,熱氣裹著香氣涌了滿室——白瓷碗里的米飯顆顆瑩潤,青瓷盤里的月牙蒸餃薄的能看見細碎的韭菜內餡,小碟里還盛著幾塊紅燒肉,醬汁裹得濃稠,肥瘦相間的肉塊上還凝著點油星。

蕭至寧拿起筷子,指尖都有些發顫——她有十五年沒見過這樣的吃食了,靈草再潤,靈石再純,也抵不過這口帶著煙火氣的溫熱。

而正在蕭至寧為這久違的口感感到熱淚盈眶時,外面的侍從也靠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上閑聊起來,那些零碎的話語就像拼圖,一點點在蕭至寧腦海里拼湊出這個家的全貌。

她的母親林素薇并非這靖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蕭玦至今未立正妃,府中除了她,尚有李、張二位夫人——李夫人生了長女蕭昭瑤,張夫人生了次子蕭瑾珩。這對兄姐如今都不在府中,而是遠赴無爭原的道樞院,潛心修習九流術法,一年里難得回府一次。

而在蕭至寧被丟在懸崖下的這些年,林素薇又給她添了個妹妹,名叫蕭璃珞。聽侍從們的語氣,她的這個小妹妹極得蕭玦與林素薇的疼寵,府里上上下下都捧著——更難得的是,她年紀雖小,卻已引靈開竅,早早歸入了道家流派,連府里的術席先生都夸過她的根骨極好。

且她還聽到一個消息,在這靖王府所有的公子小姐里,唯獨只有她是被冊封為郡主了的。這封號的由來,繞不開她的母親林素薇,更繞不開靖王蕭玦那顆近乎偏執的權欲之心。

靖王蕭玦,一直以來都是皇權獨尊的忠實擁護者,是偏執到瘋狂的獨權,在他的藍圖里,中垣的天空不該有御劍的修士,只有插滿龍旗的城墻;百姓跪拜的,只能是金鑾殿上的龍椅,而非深山里的神像。

青云宗便是他踐行這一理念的第一塊墊腳石。而林素薇,這位青云宗宗主之女,成了他打開宗門防線的鑰匙。只是那場覆滅太過慘烈,血流成河的景象刺痛了天下九流術者的眼,反抗的聲浪如潮水般涌來。

為了平息這場風波,安撫那些躁動的術者,蕭至寧被推到了臺前——她成了靖王府里唯一一個還沒名字,就擁有封號的孩子,名為“安嘉”。

這兩個字像一道無聲的宣告:看,我留了青云宗的血脈,還封了郡主,你們該安心了……

……

夜,深得像化不開的墨,窗欞外的石榴樹影在月光里晃成一團模糊的黑。蕭至寧正沉在淺眠里,夢里是蛇窩里暖烘烘的枯枝,蛇母盤在她身側,鱗片蹭著她的手背——忽然,那暖意像被抽走了,一道熟悉的凝視落在身上,帶著草木的腥氣和崖壁的涼意,讓她瞬間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床前的月光里立著道巨大的影子。蛇母半個身子探在床沿,水桶粗的身軀壓得地面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銀白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琥珀色的豎瞳亮得驚人,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蛇母?”蕭至寧心中一驚,心跳驟然加速。它怎么會找到這里?從懸崖到王府,這一路要爬多少峭壁、穿多少街巷?

蛇母吐了吐信子,分叉的舌尖帶著崖壁的涼氣。它沒動,只是尾巴尖輕輕晃了晃,像在確認她是不是真的在這里。下一刻,那條覆蓋著銀鱗的尾巴伸了過來,帶著熟悉的涼意,慢慢纏向她的腰——是想帶她走,像從前在蛇窩里,每次遇到崖頂落石時,它總會用尾巴把她卷到最安全的角落。

“別!”蕭至寧幾乎是本能地在心中吶喊,快速側身躲開,同時右手掌心突然炸開一團刺目的紫光。“轟”的一聲輕響,一團拳頭大的雷電在她掌心炸開,帶著灼人的氣浪,正砸在蛇母的尾尖。這是“掌心雷”,是她給這團狀雷電取的名字。

蛇母被炸得猛地縮了尾巴,尾尖的鱗片焦了一小塊,卻沒發怒。它緩緩低下頭,巨大的腦袋湊到她面前,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困惑,甚至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問:你怎么了?從前你總抓著我的尾巴玩,今天怎么用雷電打我?

至寧的手指猛地捏成拳,指甲掐進掌心。她看著蛇母尾尖那點焦痕,心口又酸又澀,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輕輕落在蛇母冰涼的頭頂——那里的鱗片被她從小摸到大,光滑得像塊暖玉。“我不能跟你走。”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蛇母,我是人,不是離群索居的野獸,終究是要回到這復雜的社會關系中來的。”

“這里才是我該待的地方。就算他們不疼我,就算在難,我也得留下來。”

蛇母聽不懂,只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撒嬌。接著,它再次揚起尾巴,動作慢了許多,顯然怕再被雷電炸到,卻還是固執地,小心翼翼地想卷住她的手腕將她帶走。

蕭至寧往后縮了縮,避開了。

蛇母的動作停住。它盯著她看了很久,琥珀色的瞳孔里慢慢漫上一層似霧的東西,像崖頂凝結的霜。最后,它用信子輕輕掃了掃她的發頂,轉身滑向窗戶——龐大的身軀穿過窗欞時,鱗片幾乎是貼著木框挪的,沒發出一點聲響,像是怕驚了這府里的人,又像是怕驚了她。

窗臺上留下一片帶血的銀鱗,是剛才被掌心雷灼掉的。

蕭至寧攥著那片鱗,直到蛇母的氣息徹底消失在夜色里,才蹲下身,肩膀輕輕抖了起來。十五年來,蛇母是她唯一的依靠,可她不能永遠躲在蛇窩里。

再躺下時,睡意全沒了。蕭至寧索性走到桌邊坐下。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桌面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帶,她對著那道光攤開了掌心,那里還殘留著雷電炸開的灼感——明天蕭玦要讓術席來測她的天賦,希望不要被發現的才好。

其實雷元晶一直都在她的體內,這么多年以來,她不僅沒能將其煉化,反倒被它轄制得死死的。每月十五之時,那東西就會在她體內炸開,洶涌的雷霆之力會順著她的經脈游走,將疼痛帶給她的全身,最難過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被扔進了極北雷淵的雷紋里,渾身的皮肉都在剝離,骨頭被雷電劈得寸寸斷裂,生不如死。

掌心雷就是這么練出來的。疼到極致時,她只能憑著本能把亂竄的雷霆往靈竅里聚,聚到靈竅再也盛不下,那些雷霆便“轟”地從掌心溢出來……

所以,這掌心雷絕不能暴露,否則定會引來蕭玦與林素薇的懷疑。她回想起兩人看她的眼神,覺得如果這兩人知道雷元晶在她體內,難保不會將她開膛破肚!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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