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之日燕無涯才與他此行的東家見上第一面。

這商人名為路祺，身型中等不高也不胖，眼小眉疏，鼻梁矮塌，沒什么記憶點的一張臉，瞧著倒是蠻有親和力的。他笑呵呵的與蠻長盛道了謝，抬眼瞧了燕無涯一眼，霎時一愣，不過瞬間便又調整好了表情，將袖中的錢袋暗中遞給了蠻長盛。這般，便是達成了交易。

蠻老大感受著手心里的分量，自是笑靨如花，絲毫沒注意到路祺的視線閃電那般迅速的流連在侄兒身上好幾次。

車馬早在等候，送走了蠻長盛，路祺仍是一副客氣又親切的表情。

“早時便聽過家主夸贊，能得小師傅相助，想來我這一直以來的心事算是能夠落地了。我早知小師傅姓名，未料到竟與小師傅一見如故，不知是否小師傅也如同我了解你這般了解我啊？”

燕無涯自然是知曉他的，聽他如此說，心里反而是生出幾分警惕來。有錢或是有權之人，若非逼上絕路，對于這種會影響康健的事是很慎重的，打聽底細很正常。可這路祺的話茬給的也太奇怪了，竟是主動的想要介紹起自己來。

“只知老爺姓陸?！?

路祺見他語氣淡淡，并無想要交談的興趣。目送他拂簾進入車廂，不再言語。

兩人心中都存著疑惑，兩人都沒讓對方占到便宜。

路祺一直覺得自己對付毛頭小子很有一套，他本覺得用這種輕快有趣不著調的方式輕易就能讓燕無涯順著自己所想的聊下去。這般看來，他還需尋摸這個年輕人的脾性。

進入苗疆地域的路已被開發，不至于荒蕪，但依然險隘難行，輕易便會走錯。兩人同乘一輛馬車，一路無言。苗疆的陽光并不毒辣，卻很容易將人曬黑，所以車廂的幕子多是重色。許許光線順著縫隙進入小小的車廂，顛簸之中，矇昧的氛圍讓人昏昏欲睡。

路祺趁著燕無涯小憩仔細端詳他的面容，五官細看是有蠻家人的特點，合為整體之后卻散發著他熟悉的感覺。這便是導致他乍見之時驚訝的原因。此子定然是被好好灌溉著成長的，長身玉立，豐神俊朗。素銀發冠墜著一條蛇骨銀鏈，連接他頸箍的尾端。耳上兩只蛇形圈環，綴做蛇眼的赤色寶石晶亮瑩光。這樣的裝束在他身上不帶女氣，相得益彰。

“老爺可有疑問？”

路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一下。那聲線平穩，不似方醒的模糊。還好他保留了一些并不冒犯的疑問來應對。

“哦···小師傅的銀發很少見，也很漂亮。瞧瞧，這樣吝嗇的地方竟也像絲綢那般。漂亮?！?

燕無涯朝他投去一個審視的目光，心情頓時有些緊張。他聽說過的，越是富饒之地越容易滋養出奇怪的畜生。環繞在他小臂上的小青蛇此時已經受到指引來到他的指尖，他在猶豫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呃···”

路祺感覺自己又說錯話了，在心里扇了自己幾個大嘴巴。真是好奇怪，他引以為豪的社交的手段怎么爆雷了。他趕緊移開視線，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的尷尬。

事實證明，自負的人在博弈失敗以后很容易陷入質疑的漩渦中，導致失去主動權。路祺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兩句話無形之中抬高了燕無涯在兩人之中的地位。

“怎么停車了？”

馬車突然頓住，慣性差點讓二人摔倒。路祺上前掀開簾子的瞬間，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他的目光朝此看去。

車夫跌落車架，揚起黃土成浪。路祺不知此地是何處，但他確定絕不是來時的原路。更壞的消息是，兩個手持彎刀頭身著短褐頭戴黑巾的漢子正用陰險似蛇的目光眈視著他。聽聲音，似乎整個馬車都被圍了起來。甚至，因為車頂上跳躍的沖擊，整個車身顫動了。

“無意冒···”

“滾下來。”

為首的男人沒給路祺說完話的機會。粗礪的聲線浮動著氣音，路祺覺得好像有一把生著紅銹的鈍刀正指著他的喉嚨。此時他真的很后悔為了趕期輕裝簡行。

路祺踩到了地上那具柔軟的東西，他低頭一看，紅色的稠液蓄積成粗短的小流，被黃土費力的接收。大宅院里的恐怖是軟刀子，作用是震懾。像他這種有價值的仆人只要言行謹慎提心吊膽也是會有所判斷的。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群窮兇極惡的野蠻人。甚至看起來無甚盤算，大腦只通大腸，王公貴族也敢白進紅出?，F在他只希望這群人不講什么不留活口才好。

“里面的?！?

言簡意賅。

燕無涯自然也是心慌的。他可不像蠻潼娜那樣修煉功法，能做到來去自如。在完成搏命一擊之前，那些暴徒的刀一定先向他問好。

骨節分明的四根手指重新將簾門緩緩拉開，別于耳后的一綹鬢發垂落腮邊。

“原來是燕少爺，不知道你來，還把你的車夫給攮了，報意思啊。嗨，這也怪不著哥幾個啊，瞧這人長得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貨。你上這兒來也不通個氣，真不怪兄弟們···”

路祺看著處變不驚的燕無涯，只覺他這一露面如同天神降臨。突然放松下來，反倒是雙膝一軟，給哥跪了。燕無涯沒有多言，簾子又落回原處。

“這是？”

路祺重回車廂，悄聲詢問。

外面自然是那些漢子在牽馬，目的是他們的老巢。

“這些是虺冉教的人，為首者是六堂主，我喚他廖叔。”

“是熟人就好，是熟人就好···沒曾想小師傅在這地界上竟有如此面目。”

“···不過與他們家的少主有些交情?！?

無人識路，想出這三百里苗疆大地難如登天。且不說瘴氣沼林，便是詭譎山勢便能將人困死。更別說隱在其中的蛇鼠蟲蟻，豺狼虎豹。路祺沒來過，燕無涯則鮮少外出。路祺沒噶在半途純屬運氣好，這次運氣也沒有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