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雷斯認定，本場戰斗西班牙軍已經不可能取勝。

于是他委任了幾個副官收攏潰兵，命令他們向那波利撤退，就頭也不回地丟下部隊逃跑了。

當下，在意大利地區的將領們之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與托斯卡納軍作戰，丟下部隊逃跑并不丟人。”

如果不幸被捉住，那要面臨的后果可就不是一場戰斗的失敗了。

……

西班牙軍的騎兵們依仗著戰場的混亂，最終以損失絕大部分的代價逃離了戰場，僅剩幾百人。

重甲長矛兵無從逃跑，最終所剩無幾的重甲長矛兵選擇了投降。

與托斯卡納軍血戰了一天的方陣兵損失慘重，前排的士兵陷入到無休止的絞肉戰中，而后排的士兵則一直處于火炮的打擊下。

“我受夠了！”一名西班牙步兵猛地將手里的長矛丟到了地上。

剛才一發鐵球從天而降，砸在了他旁邊的戰友身上。

他的戰友當場死亡，甚至找不到一個完整到可以入殮的尸體。

也沒有經過神父的告解，就這樣失去了生命。

他們昨天，還有說有笑地在一個鍋里吃飯，僅僅過了一天，他的戰友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火炮殺死了。

他現在覺得，這種戰斗毫無意義，他們沒能給敵人造成任何殺傷，也占領不了任何城堡。

就這樣排著隊，像待宰的羔羊一樣，不知何時就會被從天上降下來的鐵球奪去生命。

“把長矛撿起來，立刻！”一旁軍官的鞭子很快就甩了過來，抽在他的肩上。

一道血痕立刻從衣服下顯現，他痛得齜牙咧嘴，卻仍不聽從命令。

他轉身繞過其余的戰友，像是靈巧的泥鰍鉆入淤泥，消失不見了。

這名士兵的崩潰僅僅是西班牙方陣兵的一個縮影，持續而密集的野戰火炮轟擊，摧毀了西班牙方陣兵后排的士氣。

像這樣因為各種原因，不服從軍官命令而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最終帶動了方陣兵后排的大潰逃。

后排的潰逃帶動了更大規模的潰散，最終，西班牙軍的方陣兵總崩潰。

隨著敵人的投降與潰逃，托斯卡納軍取得了勝利。

……

托斯卡納軍與西班牙軍的戰斗持續到了晚上，才完全結束。

士兵們打掃著戰場，情緒低沉。

“是安德雷亞！”

有人從尸體堆里翻出了有人認識的死者。

“哦我的天主！是他！”

“他是我的同鄉，他上個月在佛羅倫薩訂婚了，真可惜。”

“我知道他，他說自己本來要在鄉下打光棍一輩子了，還說多虧了元帥大人，他才能賺到這么多足夠成家的錢。”

“他還說想求求排長，讓排長幫他從元帥大人那求句祝福。”

“真可惜。”

不遠處，親眼見證了這一幕幕生離死別的皮埃爾，倚靠在廢棄盔甲堆上，雙眼通紅。

作為一名來自法蘭西的騎士，他經歷過大大小小十數次，也見證過數不清的傷亡。

唯獨這一次，他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過去的時候，他與那些士兵仿佛隔著一個世界，再多的傷亡對他而言，無非是感嘆一句這次的戰斗真激烈。

可是他們真的不一樣。

那一個個人都是鮮活的生命，有的憨厚，有的愛耍小聰明，有的勤奮。

他親自訓練他們，和他們一起在烈日下曬太陽，一起對著一百多布拉喬以外的靶子練習射擊，一起在阿爾諾河練習游泳，一起吃飯，一起領阿萊克修斯大人的賞。

一起去佛羅倫薩的教堂里做彌撒，一起在四旬期之前領圣灰……

“你既是灰土，你還要歸于灰土……”神父在為不幸陣亡的人們做彌撒。

灰土，灰土……

皮埃爾清楚地記得，上次聽到這句話時，就是在和這些士兵們一起領圣灰。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個曾經的法蘭西佩劍貴族，蘭斯鄉間的封邑騎士，教宗的擒獲者，鋼鐵一般的勇士，在此時此刻，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

阿萊克修斯默默地看著哭泣的皮埃爾，眉頭緊皺。

這次會戰，雖然說托斯卡納軍大獲全勝，西班牙人的損失至少在一萬以上，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他進軍佛羅倫薩以來遭遇過的最艱難，傷亡最大的戰斗。

“元帥，傷亡統計出來了。”軍官馬可小跑過來，向他匯報。

“我們托斯卡納軍死亡1300余人，傷3000余人。”他沉重地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其他的事吧。”阿萊克修斯深吸了一口氣，向逐漸平復了情緒的皮埃爾走去。

“元帥。”皮埃爾看到阿萊克修斯過來，站起來向他行了個禮，語氣低沉。

“皮埃爾，你是個善良的人，看到那些哭泣的士兵了嗎？”阿萊克修斯指著收殮戰友尸體的士兵，詢問道。

“看到了，元帥。”皮埃爾有些疑惑，不明白阿萊克修斯的意思。

“我們要記住逝去的人，也要對活下來的勇士們負責。”

“看看那些人，他們也很需要你。”

“為了他們，振作起來吧。”

“是，元帥！”皮埃爾的心頭的陰霾被驅散了不少，說話也有了力量。

“召集我們的勇士們，我有話要對大家說。”阿萊克修斯拍了拍皮埃爾的肩膀，以示安慰。

“明白。”

……

“托斯卡納的勇士們，我們勝利了。”

“但是，有沒有人知道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我想，再多的數字也無法描述我們失去戰友和朋友的痛楚。”

“他們是英勇的，為了保衛我們的家園不被焚毀，谷倉不被劫掠，親人不被殺害，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們要永遠銘記他們，所以。”

“我們將在圣米尼亞托教堂建立起一個石碑。”

“一個足以刻下所有陣亡的勇士們的名字的石碑。”

“好讓我們以后想念他們的時候，可以看到。”

不管是士兵，還是軍官們，都愣住了。

給陣亡的士兵建立石碑？

不是沒有人建立過石碑和雕像用于紀念死者。

但，那些石碑紀念的都是圣徒、貴族或者，最少也要是個騎士。

對平民來說，通常只有墓地的墓碑。

問題是，在這以前也從來沒有人試圖把這種榮譽和他們聯系起來。

這讓有些老兵想起來，上一次在圣米尼亞托高地作戰勝利之后，阿萊克修斯說過的“驕傲”。

只有擁有榮譽的人，才會考慮把字刻到石頭上，紀念這份榮光。

“我們每年都會在那里舉行一個儀式，用來紀念那些獻身的勇士。”

“另外，我們還要向造成這些傷害的人復仇。”

“我在這里向諸位，向托斯卡納共和國的國民們保證。”

“我一定會帶領大家，將整個意大利的哈布斯堡勢力，一個不留地清除出去。”

“為你而戰，元帥！”士兵、軍官們一同行禮，齊聲道。

……

阿萊克修斯從戰俘那里，獲知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情報。

這次西班牙人出兵之后，教廷的克萊孟七世冕下出了不少資助的軍費，并揚言，要阿爾瓦雷斯幫忙抓住自己。

看來自己是時候找教宗冕下再清算一下新仇舊賬了。

他決定稍事休整，先拿教宗大人開刀。

1525年7月，托斯卡納軍修整完畢，在阿萊克修斯的帶領下，朝著羅馬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