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壤的雨總帶著股舊木頭的潮氣。
江榆撞進這條巷子時，后背的傷口正隨著呼吸抽痛。暗法師的追蹤符像塊烙鐵，燙得她血液里的力量翻涌不止，耳后那片鹿形印記隱隱發燙，幾乎要沖破皮膚顯形。
巷尾的舊書店是臨時瞥見的。褪色的木招牌上寫著“沈書齋”，三個字被雨水泡得發漲，門虛掩著，暖黃的光從門縫里擠出來，在青石板上洇開一小片模糊的亮。
她踉蹌著推開門，檐角的風鈴“叮”地響了一聲，驚得檐下避雨的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起來。
“要找書？”
聲音不高，卻像浸過雨前的涼空氣，清清爽爽地壓過了嘩嘩的雨聲。江榆抬眼，看見書架前蹲著個年輕男人。
深灰布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墨痕，指尖還捏著支半干的毛筆。他正低頭往古籍的缺頁處補字，側臉的線條被燈光描得很柔和，睫毛很長，垂落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很熟悉的感覺，江榆沒應聲，目光卻被他手邊攤開的書勾住了。泛黃的宣紙邊緣發脆，上面用朱砂畫著繁復的圖騰——昂首的鹿，枝蔓纏繞的角，蹄下踩著流動的云紋。那圖騰像活的，她甚至能感覺到血脈里的力量在跟著震顫，像找到了久違的共鳴。
男人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補字的筆頓了頓，抬眼望過來。他的眼神很淡，像巷口蒙著的霧氣，卻看得人有些發慌。“認識這個？”他指尖輕輕敲了敲紙上的鹿圖騰，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不。”江榆立刻別過臉，往墻角縮了縮。后背的傷口又開始疼，混著雨水往下淌，在青磚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落塵者的身份讓她習慣了藏起一切，尤其是與這血脈相關的秘密——協會的人說，落塵者的力量沒有經過術源界考核的“隱患”，見到就要登記在冊，稍有異動便會被強制收容。
男人沒再追問，只是放下筆站起身。他個子很高，走動時帶起一陣淡淡的墨香，混著舊書特有的霉味，意外地讓人安心。江榆看著他從柜臺后拿出個深棕色的藥箱，遞過來時，她注意到他指節分明，虎口處有層薄繭，不像常年握筆的人，倒像……常年握法杖的。
“左拐第三間房，有干凈毛巾。”他說完，轉身要回書架，袖口滑落的瞬間，江榆瞥見他小臂內側有一道淡粉色的疤。
那疤形狀很特別，像被某種高溫咒語灼過，邊緣帶著細碎的鋸齒狀——不是暗法師慣用的黑魔法痕跡，那種灰黑色的灼痕她見過太多次。這道疤帶著純凈的能量殘留，像……協會制式凈化咒的余痕。
江榆的心猛地一縮。她接過藥箱，快步走進里間。關上門的剎那，聽見外間傳來極輕的噼啪聲，像是什么東西被灼燒的聲響。
她忍不住湊近門縫往外看。
男人正對著空無一物的門口抬手，指尖凝著一點淡青色的微光，那光芒看似微弱，觸碰到幾只試圖從門縫鉆進來的暗影蝶時，卻瞬間爆發出灼熱的力量，將那些翅膀泛著黑氣的蝴蝶燒成了灰燼。動作干凈利落，絕不像個普通的書店老板。
等江榆處理好傷口出來，雨已經小了很多，只剩下檐角的水滴答作響。男人又蹲回了書架前，頭也不抬地補著剛才沒寫完的字，仿佛剛才那短暫的交鋒從未發生過。
藥箱被她輕輕放在柜臺上，金屬搭扣碰出輕響。江榆猶豫了很久，還是小聲問：“你是誰？
“沈溯。”他頭也沒抬，筆鋒在宣紙上劃過，留下流暢的字跡，“這家店的主人。”
“你……是法師？”
沈溯補字的手頓了頓。他終于放下筆，抬眼看向江榆。這次他的目光里多了點什么，像平靜的湖面投進了一顆石子，漾開些微的波瀾，又像是藏著許多沒說出口的故事。“現在不是了”他合上那本畫著鹿圖騰的古籍，聲音輕了些。
江榆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清了那本書的封面。暗紅色的封皮已經褪色，燙金的書名只剩模糊的輪廓，但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術源紀·鹿靈篇》。父母失蹤前，書架上就有一本一模一樣的，后來協會的人來搜查，說這是“無主的禁忌物品”，連同其他帶魔法痕跡的東西一起收走了。
“這本書……”她的聲音有些發緊。
沈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書，伸手推到她面前。“送你。”他說，“看得懂，就留下。看不懂，下次來換別的。”
江榆愣愣地接過書，指尖觸到封皮時，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她抱著書走到門口時，巷口的云剛好散開，一輪殘月露了出來，清輝落在青石板上，泛著冷光。
沈溯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身影被店內的燈光拉得很長。“暗法師的嗅覺很靈，”他忽然開口，聲音被晚風吹得有些散，“下次再被追，往東邊跑。那邊的老梧桐木，能擋住你們身上的氣息。”
江榆猛地回頭。
月光落在沈溯的小臂上，那道淡粉色的疤在月色下泛著淺白。她忽然想起母親留在相冊里的老照片，他們穿著協會制服的樣子，手臂上也有類似的、執行任務時留下的印記。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認識我父母嗎？”
沈溯的目光明顯晃了一下，像被什么東西刺中了。但那情緒轉瞬即逝，他很快恢復了平靜，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不認識。”他說，語氣很輕，“但落塵者的路難走，多個人知道些法子，總好點。”
江榆沒再追問。她抱著那本《術源紀》，一步步走出雨巷。身后書店的燈光始終亮著，像茫茫夜色里的一盞引路燈。
走到巷口時，她回頭望了一眼。沈溯還站在門口，身影在月色里顯得有些單薄。檐角的水滴還在往下落，敲打著青石板，像誰在低聲訴說著沒講完的故事。
江榆握緊了懷里的書，轉身融進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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