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到幾乎要撕裂顱骨的系統警報聲終于如退潮般消散。

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澆灌而下，順著發梢滾落臉龐，滲入衣領，帶不來絲毫的清醒，反而更像是在沖刷這片泥濘戰場上殘留的恐懼和荒誕。李鐵頭和他那群剛才還窮兇極惡的小弟，此刻早已化作雨幕中倉皇奔逃、鬼哭狼嚎的模糊黑影，消失在巷子另一端扭曲黑暗的深處，只留下滿地狼藉的垃圾、翻倒的廢桶、零散冰冷的槍械零件，以及那股混雜了血腥、污泥和極度震驚后特有的、濃得化不開的冰冷尿騷味的惡心空氣。

我站在原地。身體的輪廓浸泡在昏黃破碎的光暈和滂沱大雨的交界線上，像一尊剛剛從沼澤深處打撈出來的石像。微微低垂著頭，雨水沖刷著額角剛剛被鞋底碾出的擦傷，血絲混合著泥水，在臉頰上拖拽出蜿蜒的痕跡。

指尖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那片剛剛被系統嘶吼著判定為足以買下整個銀河系的“垃圾”正緊貼著我手心——冰冷、污穢的半截塑料碎片，邊緣卷曲撕裂，印著半個模糊褪色的“學”字。觸感粗糙，帶著工業塑料制品特有的廉價感。之前那一閃而逝、夢幻泡影般的七彩光暈，仿佛從未出現過。強烈的反差感，如同高燒時的寒顫，一陣陣地沖擊著思維。

[警告：空間結構錨點持續弱化...伴生晶體場呈指數級衰減...]?

[初步估值修正：銀河系標準資源單位（星區級）...誤差范圍：±0.008%]?

[指令：立即進行能量基質提取！能量基質提取！]?

腦海深處，冰冷的礦工系統警報并未結束，只是從刺耳的尖叫轉換成了恒定頻率的低沉嗡鳴，如同宇宙深處某種冰冷引擎永恒的轟鳴。那種絕對的、精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估值信息，一遍遍刷過。每一次“銀河系”、“星區級”的字眼出現，都像一個無形的重錘猛擊在心臟上，讓它在這暴雨夜里發出沉重而失速的悶響。

這東西……這半截塑料片上的什么東西……真的能換一個銀河系？

理智在尖叫著不可能，荒謬！可之前巷子里那支憑空解體的槍，李鐵頭崩裂的褲腰帶，尤其是此刻手指觸碰塑料片后，那從掌心緩緩彌漫開來的感知——一種極其微弱、但卻異常清晰的、仿佛觸碰到宇宙真空般純粹冰冷的…吸力？像是掌心存在一個細小的黑洞，在極其緩慢、精準地剝離這片殘破載體最核心的東西。

身體像是被這股力量短暫凍結了。雨水流過臉頰，思維卻在瘋狂運轉。

錢……

這個念頭極其突兀，卻又極其頑固地冒了出來。學費。

那三萬塊被李鐵頭摸走的學費，那些帶著體溫的皺巴巴紙幣，被塞進油膩外套口袋時的摩擦聲，此刻在系統的銀河系估值背景音下，顯得如此荒謬、如此可笑，卻又如此錐心刺骨地真實。

現實與幻想的裂縫在靈魂深處撕扯。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冰冷的宇宙法則強行嵌入一個普通學生的認知，帶來的不僅僅是力量，更是深不見底的茫然和撕裂感。我猛地甩了甩頭，試圖用這種原始的動作驅散腦中混亂的雜音，幾滴混合了泥水和血液的水珠被甩在巷子冰冷的墻壁上，留下暗淡的斑點。

指尖微微用力，將那片冰涼的殘破學生證攥緊。那股來自掌心的吸力似乎變得更清晰了一線。價值一個星區……李鐵頭……一百萬學費……

幾個詞匯在混沌的腦海里相互碰撞，濺射出微弱的火星。

得拿回來……

這個念頭像一顆淬毒的種子在泥濘的廢墟中掙扎著破土而出。那三萬塊是我的東西！被搶走的！

就在這股因巨額損失而激起的、裹挾著憤怒的念頭燃燒起來的剎那——

[掃描生效...]?

[鎖定目標：巷尾出口，第三廢棄物回收箱后方...]?

[檢測到殘留微量人類體液痕跡（唾液、汗漬）...物品材質：紙質纖維（RMB專用防偽基材）...]?

[數量：303張（折損率0.7%）...狀態：潮濕...距您：47.2米...追蹤路徑標識開始...]?

系統冰冷的提示音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甚至帶著點不耐煩地將一個精確坐標和散發著微弱紅光的路線圖，強行“釘”在了我視野右側的視覺邊緣。像科幻電影里的戰術目鏡輔助線，一條細微不可見的指示光束從我的腳下延伸出去，在滿地狼藉的污水、垃圾碎屑和冰冷的槍械零件中，精準地繞開障礙，指向巷子盡頭那個被風雨撕扯得吱呀作響的巨大綠色鐵皮垃圾桶后方。

我的錢！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的數量，精確的距離坐標！它根本不是在“尋找”，而是直接在空間的維度上劃定了范圍、確認了坐標！屬于我的三萬塊，在那個骯臟的垃圾桶后，被李鐵頭慌亂中掉落。

一種混合了暴富幻覺后迅速被現實打臉的冰冷清醒感，和系統精準鎖定目標帶來的絕對掌控力產生的奇異沖撞，在胸腔里炸開。

幾乎不需要思考。身體已經被一種原始的沖動和剛剛獲得的力量感驅使著邁步。腳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每一步都濺起渾濁的水花。無視那堆散落的槍械零件在泥濘中反射的微光，無視空氣里殘留的尿騷味，沿著視野中那條只有我能“看見”的猩紅路徑指引，朝著巷尾疾步走去。

綠色鐵皮垃圾桶的腐臭味在雨水的沖刷下依然濃烈刺鼻。繞過它冰冷骯臟的邊緣，在它后面陰影更濃、污水淤積得更深的一小片泥地里，果然散落著一小堆被雨水迅速打濕的、顏色各異的零散鈔票。幾張紅票子在最上層，大部分是綠的和黃的，卷曲著貼在濕漉漉的泥上。

視野中，那片微光提示精準地框住了一小片區域，系統提示的數字“303”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俯身，動作帶著一種奇怪的僵直。雨水順著后頸流進脊背，冷得我一哆嗦。手指有些發顫，伸入冰冷黏膩的泥水，一張張拾起那些濕透的、糊滿了泥漿的鈔票。鈔票入手沉重、冰冷，邊緣被污水浸得發軟，油膩的觸感直抵神經末梢。

就在我快要撿完最后幾張面值最大的百元鈔時，指腹忽然觸碰到一點細微的堅硬凸起感。不是石頭，也不是泥塊。

我的動作一頓。

系統提示音毫無征兆地再次響起：

[檢測到次要目標物...]?

[材質：聚乙烯醇縮丁醛（PVB -汽車夾層玻璃中間膜基礎材料）...]?

[附著成分：高含量二氧化硅顆粒（汽車擋風玻璃碎裂殘留）...]?

[發現隱藏信息素：微量人類表皮油脂及DNA殘存（目標關聯體）...]?

[提取關聯記憶碎片...模糊數據成像...場景投射開始...]?

嗡——

眼前的視線猛地一花！像浸入一團黏稠冰冷的膠質液體，周圍巷子的雨水、垃圾桶、泥濘統統扭曲、褪色、溶解……一個全新的畫面碎片，如同被強風撕扯著的不穩定電影膠片片段，強硬地插入我的視覺感知！

碎片畫面：冰冷油膩的汽車內飾。方向盤。一只手伸出窗外（手上有個顯眼的、盤踞著蜈蚣般疤痕的扭曲虎口！是李鐵頭?。?，將一個剛被狠狠砸碎手機、臉上滿是傷痕和絕望的少年，粗暴地推搡下車。接著，那塊邊緣帶著尖銳鋸齒裂痕、沾著少年額頭新鮮血跡的半截白色硬質塑料碎片（正是我現在緊緊攥在手里的東西），被李鐵頭那只布滿蜈蚣疤痕的手，帶著一絲炫耀和獰笑，漫不經心地塞進了那個同樣破舊、用來裝贓款的小布包里！

[信息素鏈交叉驗證...]?

[確認：當前現金目標與目標關聯體“李鐵頭”及“未知受害者”存在高度糾纏關系...]?

“撲通！”一聲悶響在我身前很近的地方響起。

系統強制植入的冰冷記憶碎片瞬間如斷電般消失，現實的景象——滴水的綠色垃圾桶，污濁的泥地，手中緊攥的半截塑料片和剛剛撿起的黏糊鈔票——猛地刺了回來。巷子里的暴雨噪音再次灌入耳膜。

我猛地抬眼。

就在我前方兩三米遠的地方，泥漿飛濺。一個龐大的、扭曲的、如同剛從滾燙油鍋里撈出來的龍蝦般的身體，正掙扎著跪趴在我剛剛撿拾那些鈔票的泥漿里！

李鐵頭！

他不知何時竟然去而復返？還是剛才根本就沒跑遠？他肥碩骯臟的腰上胡亂卷纏著那條剛剛崩斷的尼龍褲帶，像一個蹩腳丑陋的打結死結，但下身那條骯臟的灰色運動褲依舊無力地向下滑落，暴露出褪色發黃的松緊帶和一截油膩的贅肉。他渾身污泥如同剛從沼澤里爬出的腐爛水怪，頭上那頂已經歪斜、雨水不斷流淌的褪色毛線帽下，那張臉扭曲得完全脫了人形！那是極致的恐懼被更強的貪婪碾壓后呈現出的、超越了人類表情極限的猙獰！

“錢！我的……錢！”他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時才會有的“嗬嗬”低吼，血絲密布的眼睛死死盯住我手中那些沾滿泥漿的鈔票，那目光像是瀕死的人看到唯一的水源，“……還有！還有那東西！都……都是我的！我看見了！”他的視線如同燒紅的鐵鉤，同樣死死勾住了我另一只手里緊攥的那半截學生證碎片。

貪婪，極度膨脹的貪婪，如同在他眼窩里炸開的黑色巖漿，此刻正咆哮著吞噬掉了他之前所有的驚駭！那支碎裂的槍，崩斷的褲帶帶來的羞辱，在一種更強烈的、近乎瘋狂的占有欲面前，都變得可以“暫時忍耐”！

“葉……葉燃？”他齜著牙，聲音嘶啞得不似人聲，混合著污泥的涎水從嘴角往下淌，眼神瘋狂地在我和那些錢之間來回掃視，像是在權衡撕咬的時機?！澳闼麐尅降赘懔耸裁垂恚浚∧切╁X……還有那個東西！放下！給老子放下！”他從泥水里伸出一只沾滿污穢的手，五指如同腫脹的蠕蟲，神經質地顫抖著，卻帶著一股歇斯底里的兇悍，朝我手中的東西抓來！

就在他的爪子距離我手中臟污的錢票僅剩不到半米距離時——

[鎖定目標：“李鐵頭”...左大腿股外側肌群...]?

[基礎單位切割...能量損耗預估：忽略不計...]?

[執行...]?

指令無聲下達。思維如同按下了冰冷的電鈕。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令人牙酸的、仿佛堅韌的牛筋被無形激光瞬間劃斷的聲音，就在李鐵頭撲近的路徑上響起！

“嗷——嗚?。　?

李鐵頭那條正奮力蹬地前撲的粗壯左腿，如同被某種看不見的細線猛地抽走了全部筋絡和支撐，猛地向內一折！那感覺不是被利器砍斷的劇痛噴薄，更像是支撐腿的那一大塊肌肉和關鍵韌帶，在瞬間被某種力量精準地“刪除”了一部分！

慘嚎聲撕裂雨幕！他前沖的姿勢瞬間變成失控的歪倒，整個人如同一個沉重的爛麻袋，被自己驟然失控的肢體狠狠地摜向泥濘地面！臉和胸膛擦著污濁的泥水砸了下去，污穢的泥漿混合著血沫從他抽搐的嘴唇邊濺開。

“噗——！呃……啊……”他徒勞地在泥漿里扭動，那條左腿如同焊死的鋼管，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彎曲著拖在身下，再也無法發力，只有喉管里發出陣陣破風箱般倒抽冷氣的嘶鳴。

我站在原地，雨水順著額前碎發滴落，視野一片冰冷。俯視著在泥坑中徒勞掙扎、從極度貪婪瞬間跌回無限恐懼深淵的肉塊。

邁步。

穿著濕透廉價球鞋的腳掌落下，精準地踩住他那只在泥水中徒勞抓撓、痙攣著想支撐身體抬起的手腕骨骼連接處！

“咔嚓！”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脆響，清晰地穿透雨聲！

李鐵頭的慘嚎如同被掐斷了脖子的公雞，驟然變調拔高，又在極限的劇痛中陡然喑啞，只剩下漏氣般的抽噎和眼球暴突的恐怖表情。

我的腳依然死死碾在那碎裂的手腕關節上，力量透過腳掌，壓迫著骨骼碎裂的部位，制造著源源不斷、深入骨髓的、令人昏厥的劇痛。同時彎下腰，那張被雨水和泥水清洗過的臉，距離李鐵頭那張因劇痛和恐懼而極度扭曲的丑臉只有幾寸距離。

冰冷的呼吸幾乎能噴到他油膩的皮膚上。

“看來你這條賤命，”我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比腳底的雨水更加冰冷鋒利，每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緩慢地釘進他劇烈顫抖的耳膜，也釘入他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的認知，“——”

“——剛好夠付你那塊廢鐵板的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