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辰浩第一次見到宋佳佳時，正蹲在皇城外的青石階上啃燒餅。

那是個陽光正好、風也溫柔的春日午后。圣教弟子暗辰浩奉命潛入皇城，調查一樁與圣教失傳典籍有關的密案。他一身灰撲撲的短打裝扮，頭戴斗笠，臉上還特意抹了點灰，活脫脫一個剛進城的鄉下少年。他本該悄無聲息地混進宮門，結果剛到宮墻根兒，就被一陣香氣勾住了魂。

那香氣不是花香，也不是飯香，而是一種極淡的、帶著點甜意的梅花香，像是雪后初晴時，枝頭那一抹悄然綻放的白梅，輕輕一嗅，心都軟了三分。

他抬頭，正看見宮門側開，一輛裝飾華貴卻不張揚的軟轎緩緩落下。簾子一掀，一只纖纖玉手搭在轎邊，指尖涂著淡粉的蔻丹，像初綻的桃花。接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身著月白色常服，外披一件銀線繡梅的薄披風，發髻簡單挽起，只插一支玉簪，卻偏偏走得風姿綽約，仿佛春風都為她讓路。

暗辰浩的燒餅“啪”地掉在了地上。

他不是沒見過美人。圣教里那位冷若冰霜的紫衣長老，也曾讓他心跳漏過半拍。可眼前這位，不一樣。她眉眼含笑，目光掃過人群時，像是陽光灑在湖面，不刺眼，卻讓人心頭一暖。她走路時微微歪頭，像是在聽什么有趣的事，嘴角翹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聲來。

“這誰啊？”暗辰浩低聲問旁邊賣糖葫蘆的大嬸。

大嬸斜他一眼：“你外地來的吧？連陛下都不認識？”

“陛……下？！”暗辰浩差點咬到舌頭。

他當然知道皇帝姓宋，也知道這位女帝登基不過兩年，手段雷霆卻又仁政愛民，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可他萬萬沒想到，傳說中那位“鐵腕女帝”竟生得如此……如此讓人想多看兩眼。

更沒想到的是，這位女帝居然朝他走了過來。

“小兄弟，你的燒餅。”宋佳佳彎腰撿起那塊沾了灰的燒餅，遞到他面前，眉眼彎彎，“剛出爐的吧？怪可惜的。”

暗辰浩腦子一懵，本能地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那一瞬，像是被春雷輕輕劈了一下，整個人都麻了。

“謝……謝陛下。”他結巴了。

宋佳佳一愣，隨即笑出聲：“哎喲，你還知道我是陛下？那怎么不跪？”

暗辰浩一驚，心想壞了，身份暴露了？可再一看，宋佳佳眼底全是笑意，壓根沒有動怒的意思。

“民間有句話，‘見君不拜，心誠則靈’。”他急中生智，胡謅了一句，“再說，陛下看起來也不像要人下跪的樣子。”

宋佳佳挑眉：“哦？我看起來像什么樣子？”

“像……”暗辰浩頓了頓，忽然膽大起來，“像剛逃出宮門、偷偷來吃糖葫蘆的姑娘。”

宋佳佳愣了一瞬，隨即笑得前仰后合，連旁邊侍立的太監都忍不住低頭憋笑。

“有意思。”她拍了拍暗辰浩的肩，“你叫什么名字？”

“辰……小辰。”他臨時改了稱呼，心想總不能報“暗辰浩”吧。

“小辰？”她歪頭打量他，“你這模樣，倒像是哪家戲班跑出來的武生，可惜灰頭土臉的，委屈了這張臉。”

暗辰浩干笑兩聲，心想：您才委屈了這張臉——堂堂女帝，不好好在宮里批奏折，跑出來跟小民逗樂子？

正想著，宋佳佳忽然從袖中掏出一串糖葫蘆，塞進他手里。

“喏，賠你個燒餅。”

暗辰浩低頭一看，紅艷艷的山楂裹著晶瑩的糖衣，還插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宮制特供，限量一百，憑此條可換御膳房點心一份。”

他抬頭，宋佳佳已經轉身走向宮門，背影輕盈得像只飛鳥。

“小辰！”她忽然回頭，沖他眨了眨眼，“下次別在宮門口吃東西，容易噎著。”

說完，笑著進去了。

暗辰浩站在原地，手里攥著糖葫蘆，腦子里嗡嗡作響。他堂堂圣教教主弟子，潛入皇城執行任務，還沒見到密檔，先被皇帝塞了一串糖葫蘆——這算哪門子任務進度？

他咬了一口糖葫蘆，甜得發膩，可心里卻像被春風拂過。

當晚，暗辰浩換上夜行衣，趁著月色潛入皇城藏書閣。他輕功卓絕，避過巡夜侍衛，順利找到那本記載圣教秘典的《天機錄》。可就在他伸手取書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小辰，這么晚了，還在找燒餅嗎？”

暗辰浩猛地回頭，只見宋佳佳倚在門邊，一身月白寢衣，披著那件銀線繡梅的披風，手里還端著一盞暖暖的茶。

“你……你怎么會在這兒？”他聲音都變了調。

“這是我的藏書閣。”宋佳佳走進來，把茶放在桌上，“而且，我猜你會來。一個能在宮門口啃燒餅、還能跟我貧嘴的少年，會是普通人？”

暗辰浩沉默。

“別緊張。”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圣教的人。前些日子邊境密報，說你們在找一本失傳的書。我好奇，就讓人留意了。結果，你一進城，就被我盯上了。”

暗辰浩苦笑：“所以，從燒餅開始，都是你的局？”

“也不全是。”宋佳佳托腮，“燒餅那會兒，我真以為你是個有趣的鄉下小子。后來發現你身法詭異，才起了疑心。不過……”她頓了頓，眼睛亮亮的，“你騙我說叫‘小辰’的時候，眼神都沒眨一下，演技不錯。”

暗辰浩無奈：“陛下英明。”

“別叫陛下。”她擺擺手，“私下里，叫我佳佳就行。”

“這……不合禮法。”

“禮法？”宋佳佳笑出聲，“我登基那天就說了，朕要當個‘不守規矩’的皇帝。再說了，你不是也不守規矩嗎？偷偷摸摸進我藏書閣。”

暗辰浩看著她，忽然覺得，這位女帝，比傳說中有趣太多了。

“書你可以拿走。”宋佳佳忽然說，“但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陪我吃頓飯。”

“啊？”

“御膳房新來了個廚子，做的梅花羹一絕。我一個人吃沒意思，你要不來，我就把書燒了。”

暗辰浩哭笑不得：“陛下這是拿國寶敲詐？”

“是合作。”她眨眨眼，“而且，你不是想知道《天機錄》里寫了什么嗎？其實我也想知道。圣教的秘典，說不定能解我朝一個百年謎題。”

暗辰浩沉吟片刻，終于點頭：“好。但吃完飯，我得走。”

“走可以。”宋佳佳拎起茶壺，給他倒了杯熱茶，“但下次來，別穿得像個乞丐。我宮里雖不講究排場，可也不能讓我的‘合作伙計’太寒酸。”

暗辰浩低頭看看自己灰撲撲的衣裳，忍不住笑了。

那一夜，他們在藏書閣的小廳里吃了頓遲來的晚飯。梅花羹清甜潤口，配上幾樣小菜，竟是暗辰浩這些年吃過最舒心的一頓。兩人聊書，聊江湖，聊朝政，聊到月上中天。

臨走時，宋佳佳送他到宮門口。

“小辰。”她忽然叫住他。

“嗯？”

“下次來，帶個燒餅。”

暗辰浩一愣：“干嘛？”

“還用問？”她笑得狡黠，“我請你吃糖葫蘆，你總得回禮吧？”

他望著她月光下的笑臉，忽然覺得，這皇城，也沒那么冷。

他拱手，輕聲道：“好，下次，我帶剛出爐的芝麻燒餅。”

“要甜的。”她補充。

“甜的就甜的。”他轉身，身影融入夜色。

宋佳佳站在宮門前，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旁邊的太監小心翼翼問：“陛下，真讓他把《天機錄》帶走？”

“不讓他帶走，他哪還會來？”她笑了笑，眼里閃著狡黠的光，“再說，我對他，比對那本書更感興趣。”

夜風拂過，梅花香淡淡飄散。

而在城外的客棧里，暗辰浩攤開《天機錄》，卻發現第一頁上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燒餅記得要熱的，涼了不好吃。——佳佳”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這任務，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