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帆蹲在石碑前，指尖還沾著那點銀黑鱗屑。他沒動，也沒說話，只是把那串蜿蜒如蛇的黑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像是在數蛇的脊椎骨。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七個儲物袋在腰間晃了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他轉身就走，步伐不快，但一步沒停。穿過藥圃小徑時，右臂的魔紋突然跳了一下，像被蚊子叮了口。他沒理，繼續往前。掌心血線也輕輕顫了顫，像是在打哈欠。

半個時辰后，他站在試煉谷口。

谷前立著塊破碑，上面刻著“宗門試煉，生死勿論”八個字，最后一筆還缺了半道。陸云帆盯著那缺口看了三秒，從黃袋里掏出一把龍息草灰，往缺口上一抹。灰落字顯，多出兩個小字：“又來？”

他笑了，把灰拍干凈，一腳踏了進去。

霧起得很快，像是有人掀了鍋蓋。前一秒還能看見腳下的碎石，后一秒連自己的手都看不清。陸云帆沒慌，左右各退半步，確認腳下是實土，然后三指戳地三次——機關沒反應。

“看來不是陷阱。”他嘀咕，“是活的。”

話音剛落，左側傳來“嗤”的一聲，像是熱鐵進了冷水。他猛地甩手，一枚驚魂鈴飛出，鈴身泛著紫光，在霧中劃出一道弧線。

鈴沒響。

但撞上什么東西了。

一團黑影從霧中倒飛出去，落地時像灘爛泥，抽搐兩下，冒出青煙。陸云帆瞇眼一看，那玩意兒沒臉，只有張嘴，嘴里長滿了細密的牙，正一開一合地咬空氣。

“殘魂？”他從藍袋摸出一包毒粉，抖進驚魂鈴的陣眼里，“那就別怪我鈴不鈴，毒不毒了。”

他甩手又是一鈴。

這次鈴響了。

“叮——”

聲音不大，但霧里炸開一圈紫霧，像潑出去的墨汁。三團黑影被裹住，瞬間皮肉萎縮，靈體崩解，化作黑水滲進地里。

陸云帆剛要收手，右臂魔紋猛地一燙，像是有人拿烙鐵貼了下皮膚。他低頭一看，魔紋正泛著微光，紋路像在蠕動。

“你也有意見？”他對著手臂說。

霧中忽然靜了。

連風都停了。

然后，一張臉從霧里浮出來。

半透明，沒有實體，嘴唇在動，卻沒聲音。那臉他認得——眉心一點朱砂，眼角微微上挑，是慕容雪的模樣。

“又來？”陸云帆冷笑，“上次是黑印，這次是臉？你們能不能換個花樣？”

他話音未落，霧中又浮出一張臉。

又一張。

再一張。

三百張。

三百張一模一樣的臉，懸浮在霧中，每張都微微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著。她們沒有動，只是盯著他，眼神空洞，卻又像在哭。

陸云帆后退三步，左手已經摸進紅袋，指尖扣住毒粉包。他張嘴，默念三遍“打不過就跑”，可腳沒動。

“跑也沒用。”他自言自語，“這玩意兒是沖我來的。”

他忽然從白袋掏出一個瓷瓶，作勢要扔。瓶身剛離手，他手腕一轉，又收了回來。與此同時，右腳輕輕一跺，磁石引動地底殘陣，一道靈流悄然擴散。

霧中三百張臉同時抖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身影從霧深處走來。

紅裙，露背，旗袍開衩到大腿根。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點上。背后紋著一幅地獄圖，圖里的鬼影在動，像是要爬出來。

她停在十步外，抬頭看他。

瞳孔是血色的，螺旋狀，像是漩渦。

“陸云帆。”她開口，聲音像冰片刮過琉璃，“你終于來了。”

陸云帆沒應，只是盯著她。他發現她說話時，發梢在變色——從黑到紅，又從紅到黑，像是在呼吸。

“你是誰？”他問。

“我是她。”血月輕笑，“也是你欠下的債。”

她抬手，三百張慕容雪的臉同時抬手，指尖滴下血珠。血珠落地，化作細小的鎖鏈虛影，纏上陸云帆的腳踝。他沒動，任由鎖鏈纏繞，只是掌心血線突然跳了一下。

“你說你是她？”陸云帆忽然笑出聲，“那你叫一聲我聽聽？”

血月瞇眼。

“你心虛了。”他繼續笑，“你要是真是她，干嘛不直接說話？非得弄三百張臉嚇人？你怕什么？怕我聽出來，你不是她？”

血月瞳孔驟然收縮，豎立如刀。

她發梢瞬間轉成猩紅，背后地獄圖猛地一顫，鬼影齊齊抬頭。

“交出你的心臟。”她聲音變了，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說話，“否則，她將生生世世重演九幽之痛。”

她張口。

嘴里沒有舌頭，只有一排排森然冰錐，像是用千年寒冰雕成。冰錐隨著她說話輕輕震動，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陸云帆識海一震。

畫面閃現——慕容雪被鎖鏈貫穿心臟，懸在深淵之上，九道黑雷反復劈下，她不喊不叫，只是睜著眼，看著他。

不是記憶。

是預演。

他胸口一悶，像是被人砸了一錘。但他沒退，反而往前半步。

“你說她會受九幽之痛？”他冷笑，“可你知不知道，她留了字？”

血月一愣。

“‘救我’。”陸云帆一字一頓，“她要是想殺我，何必求救？你連這點都不知道，還敢冒充她？”

血月冰錐猛地一震，崩裂一齒，黑血從嘴角溢出。

她身后三百張臉同時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撕扯。鎖鏈虛影開始顫抖，地面殘陣微微發燙。

陸云帆右手一翻，掏出剛才那枚瓷瓶的殘片，反手劃破掌心。血滴落，正好落在陣眼上。

“你不是她。”他盯著她，“你只是怕她。”

血滴入陣的瞬間，地底殘紋亮起，隱約浮現兩個字——“同心”。

血月猛地后退一步，冰錐全數震顫，嘴角黑血流得更快。她身后三百張臉同時發出無聲的尖叫，鎖鏈虛影寸寸斷裂。

“你……”她聲音發顫，“你怎么可能……”

陸云帆抬起染血的手，指向她。

“你敢不敢用她的聲音，再說一遍‘交出心臟’？”

血月瞳孔劇烈收縮，螺旋紋瘋狂旋轉。她張嘴，冰錐開合，可發出的聲音卻卡在喉嚨里，像是被什么堵住。

她身后三百張臉開始崩解，一張接一張地碎裂，化作血霧消散。

只剩最后一張。

那張臉閉著眼，嘴角卻帶著笑。

陸云帆盯著那張臉，忽然覺得不對。

那不是慕容雪。

那是……他自己。

他心頭一跳，正要后退，血月卻猛地抬頭，冰錐盡數崩裂，化作尖刺直指他心口。

“你護不住她。”她嘶吼，“她注定要碎，一次，十次，三百次——”

她話未說完，陸云帆掌心血線突然暴漲，順著經脈直沖識海。他右臂魔紋轟然亮起，紋路如活蛇般游走。

他沒躲。

反而往前一步，一腳踩碎最后一張臉。

血霧炸開。

霧中，血月的身影開始扭曲，像是被風吹散的煙。她低頭看自己，手指一節節化作黑灰，隨風飄散。

“你……贏不了……”她喃喃，“她……不會……”

陸云帆站在原地，掌心血線緩緩退去，魔紋也漸漸暗下。他低頭看腳邊，瓷瓶殘片上沾著一滴黑血，正緩緩滲入土中。

他沒撿。

只是從黑袋里掏出鮫綃甲，抖開，披在肩上。

甲貼身的瞬間，內襯怨紋微微一動，隨即安靜。

他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地底傳來輕微的震動。

那滴黑血鉆入土中的地方，泥土緩緩隆起，一根細小的紅絲破土而出，像蛇頭般輕輕晃動。

它沒有攻擊，只是朝著陸云帆的方向，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