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安那句帶著哭腔的“要死掉了”，像根又細又冷的針，狠狠扎在寧風致心尖上，疼得他指尖都跟著顫了一下。

他看著地上那個小小的人兒。

小臉慘白得像剛糊好的窗戶紙，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砸。

那雙平時亮晶晶、總帶著點好奇和饞勁兒的大眼睛，此刻空洞洞的，盛滿了驚恐和茫然。

她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抖得跟秋風里最后一片葉子似的。

“安安…”寧風致喉頭滾了滾，聲音有點發澀。

六年了，寧安安當初抱回來的時候只有一點點大，他養了六年，現在已經這么大了，可是現在……

古榕急吼吼地想去抱她：“小祖宗！別聽老劍人瞎咧咧！他懂個屁！有骨頭爺爺在…”

塵心抱著劍，身影繃得筆直，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周身寒氣更盛，目光沉沉地鎖在寧安安身上，那眼神里有懊惱，更有一種冰冷的決絕——無論如何，這孩子不能就這么沒了！

寧風致深吸一口氣，

他蹲下身，不是居高臨下，而是和寧安安平視。

他伸出手，沒有立刻去抱她，而是輕輕握住了她那只沾了點甜湯漬、冰涼冰涼的小手。

“安安，”

寧風致的聲音很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看著寧安安那雙被淚水洗過、更顯清澈卻盛滿絕望的大眼睛，

“寧叔叔問你，你還記得你最喜歡干什么嗎？”

寧安安抽噎著，茫然地看著他，小腦袋一片混亂，下意識地呢喃：“…吃…吃榮榮姐姐的甜糕和榮榮姐姐一起睡覺…”

寧風致：“……”他差點沒繃住嚴肅的表情。

古榕在旁邊“噗”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咳咳，”寧風致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話題拽回來，

“除了吃甜糕呢？你偷偷摸摸，被寧叔叔罵了好多次，還差點燒了半個小廚房，也要干的事？”

寧安安紅腫的眼睛眨了眨，帶著點不確定，小聲說：“…搗鼓…藥草？還有…煉…煉藥丸子？”那是她的小秘密。

后山不起眼的角落，她偷偷開墾了一小塊“藥圃”，種了些亂七八糟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她還用撿來的破瓦罐、小石臼，學著書上的樣子，把葉子花瓣搗成糊糊，試圖搓成“丹藥”，夢想著能煉出吃了就能飛或者力大無窮的神藥。

結果往往是一團黑乎乎、散發著怪味的泥巴球，還因為玩火差點燎了房檐，被寧風致發現后好一頓訓斥，勒令她再也不準碰那些危險的東西。

“對！就是那個！”

寧風致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緊緊握住寧安安的小手，語氣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熱切和篤定，

“安安，你看！你的武魂厲害不厲害？”

寧安安想到那沖天的光柱和吐血的感覺，小臉又白了白，但還是點點頭：“…厲害…好可怕…”

“對！太厲害了！厲害到它現在還不聽話，像匹小野馬，跑得太快，把你的小身板累著了！”

寧風致用她能聽懂的話解釋著，“但是，寧叔叔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這武魂，要是等它長大了，聽話了，練到最厲害的時候——比劍爺爺、骨頭爺爺加起來還厲害！到時候，別說七寶琉璃宗，整個大陸都得看我們安安的臉色！”

寧安安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比劍爺爺骨頭爺爺加起來還厲害？那是什么概念？她想象不出來，但感覺…好像很威風？

“所以！”

寧風致話鋒一轉，語氣斬釘截鐵，

“我們不能讓它現在就累垮你！我們要想辦法，讓它慢點跑，等等你！怎么等？吃藥！吃最好的藥！吃你自己種出來、煉出來的絕世神藥！”

他盯著寧安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安安，你不是從小就喜歡那些花花草草，喜歡搗鼓藥丸子嗎？你不是總說，想煉出讓骨頭爺爺長頭發、讓劍爺爺多笑笑的神藥嗎？寧叔叔以前怕你傷著自己，才不讓你玩。現在，寧叔叔不攔你了！不光不攔，寧叔叔把宗門最好的藥圃劃一塊給你！把庫房里所有關于藥草的典籍都搬給你！骨頭爺爺、劍爺爺，還有宗門里懂藥的長老，都給你打下手！”

寧安安徹底呆住了，連抽噎都忘了。

那雙空洞的大眼睛里，一點點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

煉藥…種藥…她的“破皮球”身體…還有絕世神藥？

古榕一聽，立馬拍著胸脯，把肋骨拍得梆梆響：“對！小祖宗！你骨頭爺爺豁出去了！你要什么藥材，天上飛的、地下跑的，爺爺給你弄來！火候不夠？爺爺用魂力給你加溫！保證燒不糊！”

塵心雖然沒說話，但抱著劍的手臂微微松了松，對著寧風致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這是他能給出的最大支持信號——保護藥圃安全，責無旁貸。

寧風致看著寧安安眼中重新亮起的、帶著點懵懂和希冀的光，心頭的巨石稍稍松動了一角。

他伸出小拇指，鄭重地遞到寧安安面前，臉上帶著溫和卻無比認真的笑容：

“安安，跟寧叔叔拉鉤鉤。我們約定好：你好好種藥，好好學煉藥，煉出讓那匹‘小野馬’乖乖聽話的神藥，把自己養得結結實實、白白胖胖的！寧叔叔，還有骨頭爺爺、劍爺爺，傾盡所有幫你！我們安安，一定能活得好好的，活到比誰都久，活到成為最厲害的封號斗羅！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寧安安看著眼前那根屬于“寧叔叔”的、骨節分明的小拇指，又看看他臉上從未有過的、混合著鼓勵、承諾和深深期盼的笑容。

她的小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不再是純粹的恐懼。

一種模糊的、被大人世界鄭重托付的使命感，還有那“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古老童謠帶來的奇異力量，讓她慢慢、慢慢地伸出了自己冰涼、還帶著淚痕的小拇指。

兩根一大一小、代表著不同分量承諾的手指，輕輕地、慎重地勾在了一起。

寧安安看著寧風致的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念道：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安安…安安一定會…努力…活下去！煉出…神藥！”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正好落在兩人勾在一起的手指上，暖洋洋的。

寧安安臉上還掛著淚痕，嘴角卻努力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帶著點傻氣的弧度。

活下去！種神藥！煉神藥！讓骨頭爺爺長頭發！讓劍爺爺多笑笑！

還要…活到比誰都厲害！

寧安安的小腦袋里，第一次被“活下去”這個目標塞得滿滿當當，甚至把那“漏氣的皮球”帶來的恐慌都暫時擠到了一邊。

寧風致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那屬于孩子的不屈和希望的火苗，心中酸澀與欣慰交織。

養了六年，從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小貓崽養成如今會撒嬌會貪吃的小丫頭，這份感情，早已融入骨血。

他賭上了七寶琉璃宗的資源，賭上了兩位封號斗羅的守護，更賭上了這孩子那點微小的、對藥草近乎本能的興趣。

就為了那渺茫的希望——萬一呢？萬一這孩子真能種出絕世神藥，煉出續命仙丹呢？

萬一她那逆天的武魂，真能在她手中綻放出照耀大陸的光華呢？

他不敢深想失敗的后果，此刻，他只想緊緊抓住這根由“拉鉤鉤”連接起來的、名為“希望”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