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謙真的在沉默，因為趙校長說的是實情。

對張謙來說，縣四中本來就不是一個好選擇，只是之前的時候，自己為了余娜才去的。

現在自己穿越回來，還愿意在這個時代重新有文學上和教育上的作為，那就和趙校長說的一樣，為什么非要留在縣四中呢？

車廂內，奧迪車平穩得幾乎感覺不到行駛，只有窗外飛速倒退的燈火，證明著他們正穿行于這片名為人間的夜色之中。

趙鵬坐在旁邊，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張謙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那張年輕的臉上，映著城市光怪陸離的倒影，明明滅滅，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推演。

縣四中是泥潭，縣一中是沃土。

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當初選擇四中，一半是為了那個早已模糊的，名為余娜的執念，另一半，則是年輕人初出茅廬時，那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合時宜的驕傲。

如今執念已散，驕傲也被兩世的閱歷磨平了棱角，只剩下最純粹的，想做點事的初心。

從這個角度看，趙建華的邀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道路。

良久，他才緩緩轉過頭，目光清澈地迎上后視鏡里，趙建華那雙充滿了探究與期待的眼睛。

“趙校長。”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您說的沒錯。一中的孩子，當然值得。外歷縣的每一個孩子，都值得。”

他頓了頓，輕聲嘆息道：“只是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九班那片地，我既然已經犁了，種子也撒下去了，總得看著它們發了芽，長出點模樣，才好放心交到別人手里。”

“我既已入局，當有始有終。”

這八個字，說得不重，卻字字鏗鏘，像一枚枚釘子，釘進了這方寸之間的空氣里。

趙鵬聽得心頭一震。

這便是擔當。

趙建華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威嚴的臉上，竟綻放出了愈發的贊賞表情。

他甚至忍不住騰出一只手，重重地在方向盤上拍了一下。

“好！說得好！”

他的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興奮：“有始有終！張老師，就沖你這句話，我今天這趟，就沒白跑！”

他非但沒有因為被婉拒而感到半分不快，反而像是發現了一塊比預想中更完美的璞玉，那份愛才之心，幾乎要從眼睛里溢出來。

“行！我答應你！”

趙建華的語氣斬釘截鐵：“就一學期！不，一學年！你把九班這屆帶完，讓他們堂堂正正地參加完中考，給他們一個交代，也給你自己一個交代！等你那邊事了了，我們一中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他深吸一口氣，那份屬于一校之長的自信與魄力，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至于那些俗務，你更不必擔心。我們一中是全縣財政撥款最足的學校，師資力量也是最強的。只要你來，特級教師的待遇起步，學校分的家屬樓，最大最好的一套給你留著。只要你開口，我這個校長親自去給你跑！我只有一個要求，把你那身本事，毫無保留地，用在我們一中的孩子身上！”

他透過后視鏡，看著張謙，那眼神灼灼，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的國之重寶。

“不瞞你說，張老師，自從上次去你們四中，聽了你那堂課，我就動了心思。我當時就跟我身邊的人說，四中那座小廟，是留不住你這尊真佛的。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趙建華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說來慚愧，我這個當校長的，今天倒是有點趁人之危的意思了。不過沒辦法，好苗子，誰不搶？我不搶，市里那幾個老家伙，恐怕也早就惦記上了。”

這番話說得坦蕩，也說得霸氣。

他沒有再提王德海的那些齷齪，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展現了一位真正的教育者，對人才最純粹的渴望與尊重。

車廂內的氣氛因這番話變得熱烈而真誠。

張謙那顆早已被兩世風雨磨礪得古井不波的心，在這一刻，也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暖意。

被人如此看重，如此不計代價地招攬，這種感覺，很陌生，卻也很……舒服。

“那就……多謝趙校長了。”

他沒有再多言，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個承諾，便在這無聲的對視中，悄然達成。

車子一路疾馳，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艘破浪前行的船。

當外歷縣那熟悉的燈火再次出現在地平線上時，趙建華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著說道：“對了，張老師，等比賽結果的正式文件下來，你可得做好準備。”

“準備？”張謙有些不解。

“到時候，你就不是張老師了。”趙建華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被推上神壇，卻還渾然不覺的年輕人。

“你恐怕要變成……張大教師了。”

他將車子穩穩地停在了縣四中的門口，親自下車，為張謙拉開了車門。

“張老師，記住我們的約定。”他伸出手，與張謙重重地握了一下：“等你點頭，我親自開車來接你。”

“好。”張謙和趙校長握手，君子協議。

說完，他便不再多留，坐回車里，奧迪車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瀟灑地掉了個頭，匯入夜色，消失不見。

張謙站在原地，看著那遠去的車尾燈，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張薄薄的，卻承載著一份沉甸甸承諾的名片，心中也是一陣感慨。

他轉身走進那扇熟悉的，略顯陳舊的校門，穿過空無一人的操場。

夜風微涼，吹在臉上，讓他那因為一番交談而有些發熱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也讓張謙心里，堅定了不少。

“是該，有始有終了！”張謙拽了拽身上的背包，大步朝著縣四中的校門那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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