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周一，像是一杯被兌了水的隔夜苦茶，味道寡淡，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喝下去。

考場的肅殺之氣再次如約而至。

初三第二次周考開始了。

張謙依舊在七班監考，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畢竟現在的孩子也都很尊重老師，沒什么作弊的地方。

百無聊賴之下，張謙甚至還有閑心看著窗外那幾棵高大的白楊樹，樹葉已經落得七七八八，光禿禿的枝丫在秋日清冷的天光里，劃出幾道瘦硬的線條，像一幅用盡了墨的簡筆畫。

很快一天的時間過去。

晚上還是一樣批改卷面。

等周二早上。

那張決定了喜樂與憂愁的成績單，終于姍姍來遲。

它沒有像上次那樣被悄無聲息地放在桌上，而是由教導主任劉雷軍親自送了過來，那動作里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像是在分發一份無關緊要的行政通知。

辦公室里的空氣，在那一刻變得有些微妙。

陳組長第一個拿起了那張紙，渾濁的老眼在那一串串數字上掃過，然后，他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了，眼里的神色還挺驚訝。

“怎么樣，老陳？”旁邊的王老師湊了過來，語氣里帶著幾分擔憂。

陳組長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那張紙遞了過去。

王老師接過，目光一觸，也愣住了。

初三九班。

語文：平均分67。

數學：平均分48。

英語：平均分51。

物理：平均分49。

化學：平均分48。

……

一連串的數字，依舊是那般的慘不忍睹，依舊穩穩地盤踞在年級排名的谷底，像一群趴在泥地里，連頭都懶得抬一下的懶牛。

“唉。”王老師嘆了口氣，那聲音里卻少了幾分同情，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他將成績單遞給張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張老師，別灰心。你看，這不……還在進步嘛。”

這話一出，辦公室里那幾位原本準備好了安慰話的老教師，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探過頭來，目光在那張紙上來回逡巡。

“還真進步了？”

“啊？”

“哎呦！這是真的啊！？”

這些老師們都紛紛驚愕的瞪大了眼角，然后整個辦公室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是的。

還在進步。

這句話還真沒說錯。

語文，從60分到67分，不多不少，漲了七分。

而其他的科目，數學、英語、物理、化學……無一例外，每一科的平均分，都在上周那低得令人發指的基礎上，直接向上挪了四五分！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概念？

如果說上一次語文的及格，還可以歸結為張謙教學方法的偶然顯靈，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那么這一次。

全科目都齊頭并進的提升，雖然微弱，只是平均分提高了四五分而已。

已經很讓人震驚了！

同時一起教九班的數學老師，英語老師，還有物理老師和化學老師，這時候都來到了張謙的辦公室。

也知道了平均分的上升。

“這……這不可能吧？”

教數學的老李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他一把搶過成績單，戴上老花鏡，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看過去。

臉上的表情，從難以置信，慢慢變成了狂喜：“我的天！九班的數學，平均分漲了五分！整整五分！我還以為這次能保住四十就不錯了！”

“物理也是！英語也是！”

“這群小兔崽子……難道是真的轉性了？”

辦公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這些任教九班的老師們像一群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圍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發出一陣陣壓抑不住的驚嘆。

他們太清楚九班這塊鹽堿地有多貧瘠了。

在這里想讓莊稼多長高一寸，都需要付出十倍的汗水。

而現在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莊稼，竟然在一夜之間，齊刷刷地都向上冒了一小截。

這已經不是奇跡。

這是神跡！

“張老師！”

老李激動地抓住張謙的手，那張平日里總是樂呵呵的胖臉上，此刻寫滿了真誠的感激與佩服：“你老實說，你到底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了？這……這也太邪門了！”

“是啊，張老師，這絕對是你的功勞！”

“這下好了，總算是看到點盼頭了！”

眾人你一言我語，那份發自肺腑的喜悅，像冬日里的暖陽，瞬間驅散了辦公室里所有的陰霾與焦慮。

“各位老師言重了。”

張謙站起身，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真誠說道：“九班能有進步，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我也就是在語文課上逼得緊了點，是各位老師在其他科目上的辛勤付出，才讓他們有了質變的基礎。就像我說的，咱們九班，身在谷底，往哪邊走，都是向上。”

這并不是什么人情世故的話。

而是真情流露。

要知道，如果這些老師們不好好教這些九班的學生，只是放養式的教育。

就算張謙使用了系統的力量，讓這些學生們開始認學肯學起來。

那也白搭！

不過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功勞輕描淡寫地分給了所有人，那份從前世互聯網帝國就輕車熟路掌握了的謙遜與氣度，讓在場的老教師們愈發心折。

而且學生成績提高了，對每一個任課老師來說，都是好事！

這份集體榮譽感，在這一刻被張謙輕輕一撥，便悄然凝聚了起來。

只是這個事傳到別人耳朵了可就變了味。

在這縣四中的小小的輿論場里，依舊是看熱鬧的居多。

“聽說了嗎？九班又進步了，平均分都快五十了呢！”

“那又怎么樣？五十和三十有區別嗎？不還是全校墊底的垃圾班。”

“就是，那個京大的老師，也就這點本事了，折騰半天，還是在泥里打滾。”

流言如風，吹不起半點波瀾。

但在校長辦公室里，那扇厚重的木門背后，氣氛卻很不對勁。

王德海靠在寬大的老板椅上，一言不發，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那“篤篤”的聲響，像是在為某個即將到來的決定，敲打著最后的節拍。

劉雷軍站在他對面，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里，第一次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凝重。

“王校，情況……有點不對勁。”

他壓低了聲音，那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深忌憚：“一次是偶然，兩次……就是必然了。這個張謙，他不是在教書，他是在……改變那群孩子。”

“我知道，畢竟人家是京大文學系畢業的高材生，別說咱們外歷縣，就算是整個濟市怕是都沒有幾個能比的。”

王德海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他停下了敲擊桌面的手指，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狼一般的冰冷眸光：“他想把拖拉機開上高速公路。可惜啊，他忘了這路上是有收費站的。”

他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輕輕地推到了劉雷軍面前。

“下個月市里要組織一場青年教師優質課大賽。”

王德海的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你去把這個名額，‘送’給我們的張老師。告訴他，這是學校對他的器重，是對他教學成果的肯定。讓他好好準備，代表我們四中，去市里，為校爭光吧。”

“青年教師優質課大賽？”劉雷軍的眼前浮現出驚愕的神色，卻不明白為什么把這個賽事送給張謙。

這可是能上教師檔案的市級賽事。

別人想去還去不了。

怎么現在就隨隨便便的給張謙給安排上了？

“呵呵。”

王德海此時嘴角的陰冷弧度愈發翹起：“張謙才當老師一個月，也就是九班的那群‘垃圾’才會那么配合他的課，看上去熱熱鬧鬧的。可實際上呢？講的都是很普通的課題，沒什么深度。可是這次市級青年教師優質課大賽，面對的那些學生，都是市二中的學生。”

“市二中？那個幾乎全員都能上高中的市二中？”劉雷軍眼里浮現出驚訝和羨慕之色。

“嗯。”王德海點頭：“就是那個市二中。”

“原來如此。”劉雷軍眼里若有所思，看向王德海的時候，也終于露出了佩服之色：“還是王校您考慮的全面！”他伸出大拇指。

“就別這周和他說了，這個賽事是下個月的事情，過完這兩周，等剩下的兩次周考結束以后，就給他安排上。”

王德海冷笑：“不是京大出來的教師好苗子嗎？想必接下來的兩周，這些九班的‘垃圾’應該還能提升一些，那干脆就順手推舟，也算是給這個京大出來的教師好苗子，一個鼓勵！這樣誰都說不出來什么。畢竟這可是我們縣四高，給教室好苗子，爭取來的好機會！”

校長辦公室內，兩人陰惻惻的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