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牙冰冷的身體如同烙鐵般嵌入石礪懷中。

體內九重道鎖嘶鳴，魔念啃噬殘存的理智，想要掙脫懷抱吞噬掉最后一點殘余的血肉溫存。

一聲來自遠祖巨獸骨骼的崩裂聲，石礪喉嚨深處爆發出不成調的悲鳴。

那道被小草牙最后一滴淚砸中的、布滿符文的指骨上，第二道虛幻粗大的蒼白色鎖鏈應聲浮現！

它纏繞著脊骨第一道灼燒的金紋，冰冷得如萬載玄冰，發出靈魂永凍的嘶鳴。

意識模糊間，石礪如同尸體般跪行在金色死海之上。

懷中的小草牙，左胸心口那小小的位置，血肉不知何時熔出了一點混沌的金斑。

石礪僵硬地摳下那塊沾染著自己滾燙淚水的碎肉，塞入口中。

女媧的殘影俯瞰著這一切，古井無波的眼瞳深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期待：“很好…玄煞道體需萬族血與骨，亦需這般…極致的痛。他必須更痛…”

懷里孩子的身體越來越冷了。

石礪已經分不清那冰冷是來自外部，還是來自他自己徹底凍結的靈魂和血肉。

小草牙小小的腦袋歪靠在他的臂彎里，青白色的眼皮安靜地覆蓋著那雙不會再看他的眼睛。

那張慘白的小臉沾著凝固的污血和塵埃，烏紫的嘴唇微微張著，像是一條在岸上被徹底渴死的、再也等不到雨水的魚。

唯有心口的位置，被他箍得太緊，還殘存著一點點……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消散如煙的人體余溫。像一點隨時會被風吹熄的火星，在絕對的冰冷和死寂里，微弱地燃燒著。

“嗚…嗞…嘶啦…”

身體深處！如同萬古沉寂的地底巖層在巨大的應力下開始破碎、撕裂！那糾纏裹挾著他周身每一寸、散發著冰冷暴戾吞噬氣息的九重道鎖虛影，正在瘋狂地掙扎、扭動！魔紋如同活蛇般在鎖鏈上翻騰撞擊，每一次碰撞都濺射出冰冷的幽暗碎光，帶來靈魂深處更刺骨的麻木與摧毀欲！

本能！純粹的吞噬萬物的本能驅動著石礪的身體，要他松開雙臂！

將懷中這塊冰冷中尚存一絲溫熱、如同最后一塊鮮美血肉般的“東西”——丟棄、撕碎、嚼爛、徹底吞噬！融入腳下這片被造物水熔化的金色尸血海洋之中！成為他道體更進一步的養料！

“碎…了…吃…”那源于九道鎖鏈最深處、如同億萬厲鬼齊聲嘶嚎的意念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志屏障。

石礪的臂彎在劇烈地顫抖。

不是因為疼痛或寒冷，是肌肉在和另一種更古老、更瘋狂的力量角力！

臂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僵硬地低下頭，目光空洞地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只扼殺了最后一絲微光的左手。

食指和中指的指關節頂端，剛剛被小草牙一滴冰涼淚水砸中的位置。

那里，一點極其微弱、不屬于魔念的黑紫色符文光芒，突兀地凝固著。

像一滴渾濁的眼淚烙印在冰冷的金屬指爪上。圍繞著這一點淚痕烙印，皮膚下的骨骼里，正傳來一陣極細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

不是臂骨將要支撐不住的呻吟。

是更細密、更深沉、仿佛來自生命最深核心的某種斷裂！

咔嚓…咯嘣…

聲音在他麻木的聽覺感知里，如同億萬根最微小的冰針扎破堅韌的皮囊！

轟！！！

一股絕對無法想象的、冰寒刺骨的巨浪毫無征兆地席卷了他全身！

這感覺甚至超過了之前造物水灌體、脊骨金紋炸開時的撕裂灼痛！

那是源自靈魂層面的……冰封！不是凍結肉體，而是凍結構成生命的火焰本身！

“嗬……嗚嗷——！”

石礪喉嚨里猛地爆發出一聲撕裂的怪響！

那根本不是人能發出的聲音，更像是垂死的巨獸被冰錐從喉嚨一路刺穿脊柱時，擠出喉管最后一點帶血的空氣！

伴隨著這一聲足以震碎靈魂的悲鳴——刷！

一道全新的、巨大無比、冰冷純粹到令人靈魂發顫的鎖鏈虛影，毫無征兆地從他脊骨深處那道灼熱的金色裂痕旁邊轟然鉆出！

蒼白色！如同萬年雪山頂端被陽光照射卻永不融化的寒冰，蒼白到令人眩暈！

粗大無比！比之前浮現的任何一條魔紋鎖鏈都要粗壯！冰冷凝實！

其上沒有狂暴的魔紋，只有一道道深深刻進鎖鏈本體的、扭曲干涸的血淚狀印痕！如同無數個紀元積壓、凝固、永不消散的悲慟本身！

一股純粹到極致、沉重到足以碾碎星辰的冰冷悲意，瞬間彌漫開來，狠狠沖擊在周身瘋狂扭動的九道魔紋鎖鏈之上！

嗡——！

九道魔紋鎖鏈齊齊發出如同被冰水澆滅的刺耳嘶鳴！

那狂暴的吞噬意念如同遇到天敵般猛地一縮！石礪僵硬緊繃的身體，被這股來自內部的、冰冷的極致悲意沖擊得一個踉蹌！

撲通！

他抱著小草牙冰冷的身體，雙膝重重砸進腳下粘稠、溫熱流淌的金色尸血海洋！

“噗！”冰寒刺骨的蒼白色鎖鏈虛影與灼熱滾燙的金色裂痕在他體內猛烈沖撞！

一口混雜著內臟碎片和淡金色輝光的淤血狂噴而出！濺落在懷中孩子青白色的小臉上，也染紅了他胸前一片污跡斑斑的衣襟。

意識…沉入一片無光無聲的深海…冰冷…絕望…還有那深入骨髓的悲意…如同水銀般沉重…拖拽著他繼續沉淪……

唯一的一點模糊感知，是懷里的冰冷，還有那隨著他跪倒被金色尸血浸泡后傳來的……微乎其微的溫存……

身體在無法抵抗的冰冷悲意和那被暫時壓制、卻又如毒蛇般伺機反噬的魔念撕扯中徹底麻木。

石礪如同一具失去牽線的木偶，僵硬地維持著跪姿，雙手無意識地緊箍著懷里已經冰冷的孩童。那雙空洞的眼眸深處，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永遠不會再泛起一絲波瀾的灰色。

本能？抑或是被那慘烈悲意驅使的某種絕望？誰也分不清。那具麻木的軀殼微微動了動。僵硬的頭顱如同生銹的轉軸，極其緩慢地低下。

目光，落在懷中孩子被噴濺的淡金色血液染臟的左心口。

小草牙單薄的麻布小衣已經被染透，緊貼著皮膚。在那心口微微起伏（那只是死亡后的僵硬肌肉帶來的微小錯覺）的位置……

石礪那雙沾滿了污穢與血漬的、布滿細碎傷痕的手指，動了一下。

他緩慢地、像掘開凍土的鐵鍬般，僵硬地撥開孩子胸口濕透的、冰涼的麻布。

露出的，不是想象中的幼嫩皮膚。

一片刺目的混沌！

在孩子的左心口，那本該是微弱心跳殘留最后一點溫度的地方，皮膚和下面的筋肉組織，不知何時竟熔蝕開一片指甲蓋大小的斑駁傷口！

邊緣呈現出一種極其怪異的混沌交融狀，仿佛孩子的血肉被強行熔煉進了某種外來的、滾燙的東西——是石礪自己噴出的那口夾雜著淡金色輝光的淤血！

而那斑駁傷口的正中心，竟然詭異地點綴著一小點近乎透明的晶質物，散發著極其微弱、卻源自石礪自身的創世金血氣息！

更詭異的是，傷口周邊并非死肉般的焦黑，反而包裹著一層極其薄弱的、微微發著光潤暖意的……新生的皮膜？像一層溫潤的油膏覆蓋在潰爛處，頑強地隔絕著冰冷尸血的入侵。

一種難以言喻的……聯系感？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維系？仿佛有什么東西，以這小小的潰爛和暖意為核心，勉強粘合著這具冰冷幼小的身體和他這具即將被魔念吞噬的軀殼，將他從那無邊的死寂冰冷深淵中短暫地拉回了一絲縫隙。

這詭異而微妙的感覺，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燭火。

石礪空洞的眼瞳微微聚焦了一絲。那雙沾著血污和金色黏液的手，被一種完全超越他當下麻木混亂意識的念頭所驅使，緩緩抬了起來。

指節僵硬地彎曲。指尖觸碰到那處混沌潰爛的傷口邊緣。

他感覺不到小草牙的溫度，也感覺不到那塊潰爛血肉的柔軟或冰冷。

但他指尖似乎“捕捉”到了另一種東西……一抹極其微弱的、熟悉的、獨屬于小草牙的……最后一點氣息？帶著恐懼、依戀、還有那滴淚砸落時短暫的不甘？

指腹刮過那層溫暖的新生皮膜邊緣，輕輕摳起了一小片已經凝固、混雜著淡金色輝光和小草牙心口血肉的……膠狀物。

暗紅中泛著金絲，邊緣卻裹著一層極其微弱、仿佛來自他靈魂深處那道炸裂灼痕的、同源的溫潤光澤。

更刺目的，是凝固在這小塊血肉膠狀物邊緣的……一粒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的……凍結的淚滴？分不清是那孩子最后的淚光，還是他自己濺落的……

下一秒！

在意識幾乎完全被體內冰與火的撕裂洪流徹底淹沒之前！

石礪猛地低頭！

如同餓鬼撲向最后一塊殘羹剩骨！

他張開口，將那指甲蓋大小、帶著金絲血污和微弱暖意、邊緣更裹著一粒冰冷淚晶的血肉碎片，粗暴地、毫不猶豫地塞進了自己口中！

沒有咀嚼！沒有品嘗！只是瘋狂地、本能地咽了下去！

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石礪的感知。

只有體內那冰與火的拉鋸戰場，在吞噬這塊“異物”后，驟然陷入了短暫的凝滯！

轟隆——！

并非巨響！而是源自他身體最深處的、仿佛九幽地脈強行撕裂并碾碎一座巨山的沉悶回音！

那一直纏繞在他脊骨第一道灼熱金痕、冰冷沉重得如同壓著萬古寒冰的第二道龐大蒼白色悲鳴鎖鏈虛影，毫無征兆地——驟然繃緊！鎖鏈上那些凝固的血淚印痕，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慘白光芒！

“呃…唔！”石礪的身體瞬間如同被無形巨蟒絞住的獵物般弓起！仰頭！無法呼吸！喉嚨里溢出被極度冰冷壓碎的、意義不明的絕望悲鳴！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緊緊抱著小草牙的雙手指節死命收緊！懷里的冰冷尸體被箍得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骨節錯位的碎裂微響！

就在石礪身體弓起、被體內慘白色悲鳴鎖鏈勒得幾乎窒息的痛苦巔峰！

一道目光，穿透翻滾的、蘊含著被吞噬煉化的伏羲氣息殘余的金色尸血霧氣，淡淡地投射在他扭曲痙攣的背脊之上。

女媧的殘影虛懸于半空霞光之中。

她那籠罩在朦朧光暈下的面容依舊平靜無波，如同永恒不化的寒玉。

似乎對石礪眼下生吞孩童血肉、又被自身悲鳴鎖鏈勒得瀕死的慘劇視若無睹。

只有在她那雙倒映著洪荒萬象、似乎蘊藏著開天辟地以來所有智慧與冷漠的瞳孔深處，在那片混沌涌動的流光最核心的位置，一點極其細微、卻異常專注的“光”輕輕閃爍了一下。

如同蒼茫雪原上一閃而逝的冰狐眼眸。

縹緲的聲音，穿透石礪靈魂破碎的悲鳴，清晰而冰冷地回蕩在這片金血尸海的上空：

“很好…”

那聲音停頓了一瞬，仿佛在欣賞一件剛剛開刃、還需淬火鍛打的絕世兇器。

“玄煞道體需洪荒萬族血肉骸骨重塑…”

目光掃過石礪懷中那具冰冷幼小的尸體，掃過他因勒緊而發出斷裂聲的指骨，最終落在他背后那道慘白悲鳴鎖鏈光芒暴漲的、扭曲弓起的脊梁骨上。

“……亦需吞下這般…極致的人間至痛。”

那雙古井無波的、仿佛早已看透命運盡頭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細微、卻又帶著冰冷笑意的期待終于徹底浮現，如同毒蛇在寒潭深處睜開了豎瞳：

“鎖在骨頭里的魔要更狂…釘在魂魄里的痛要更烈…他必須更痛！…比這…痛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