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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陸遠要賣俺?

車廂內安靜了許久,直至臨近天黑,長時間駕駛的陸遠開始感覺眼皮發沉,他強打精神將車速放緩,駛向燈光閃爍的收費站。

“您好,請出示通行卡。”

人工通道窗口里,穿著制服的小姐姐禮貌問候。

雖然小姐姐說著普通話,但那熟悉的口音腔調還是驚醒了副駕駛上昏昏欲睡的陳小苗。

“陸遠!”

她興奮地壓低聲音:“俺們到哪了,是不是……”

陸遠點點頭:“剛進豫州省城,我們歇息一晚,明早再走。”

“到豫州嘞!?”

陳小苗扒著車窗使勁往外瞧,大概是想從陌生都市的霓虹燈影里摳出一點熟悉的印記,偶爾還會偷偷回頭瞄向陸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姑娘的心思好猜的很。

陸遠輕嘆口氣,帶著歉意開口:“小苗,明早咱就得繼續趕路,時間緊,恐怕沒空繞道去你老家。”

陳小苗臉上的光彩瞬間凝固,轉而換上了一副故作輕松、甚至有點夸張的笑容:“哎呀,恁說啥哩!

都八十年過去咧,現在俺老家肯定大變樣,俺自個兒都未必認得路。

不去不去,沒啥好看的!”

為了掩飾情緒,她趕緊把話題扯回眼前。

“哎,陸遠,俺剛才瞅見那頂頂大牌子寫著‘鄭城’倆字兒,是鄭縣不?”

“沒錯。”

“鄭縣咋成省城哩,開封呢?洛陽呢?”

“怎么說呢,你知道火車不?”

“聽過,沒坐過。”

“那玩意都扎堆在鄭城過,所以鄭城現在是中原要道,路多了人就多,人一多,買賣就多……”

陸遠耐著性子,撿了些陳小苗能聽懂的詞兒解釋。

陳小苗“哦哦”地應著,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

但陸遠很快發現,陳小苗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而是一次又一次看向西南方向的夜空深處,努力辨認著記憶里的方位。

算算時間,她逃荒離家已一年有余……

“陸遠。”

“怎么?”

“剛才恁說得鄭城那么好,那俺們豫州現在肯定是富裕得很,得勁哩很吧?”

陳小苗記得師傅跟她說過,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

他們豫州可是中原腹地,沃野千里,物產豐饒,現在又趕上了太平盛世,那老百姓的小日子還不得美上天去?

肯定頓頓白面饃管夠!

“咳……那個……”

陸遠戰術性地清清嗓子,目視前方:“那個小苗啊,你餓不餓,咱們吃飯去。”

陳小苗被陸遠生硬的轉折弄得有點懵,好在“吃飯”這兩個字對她的吸引力是壓倒性的。

“俺早餓咧,去哪吃?”

“澡堂。”

“澡堂!那地方能吃飯?”

說話的功夫,陸遠已經在某洗浴中心門前停車熄火。

陳小苗沒身份證,住酒店是個大麻煩。

雖然可以卡BUG,比如用陸遠的身份證開一間房兩人住。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陳小苗來歷太特殊,陸遠不敢去冒這個險。

在車上湊合一宿倒也行,但大夏天黏糊糊的,不沖個澡實在難受。

思來想去,綜合性的洗浴中心是目前最好的去處。

能洗澡,能吃飯,夜里還能瞇一會兒,凌晨兩點前走人不用登記身份證。

“陸遠,這……這是澡堂子?”

陳小苗瞅著眼前燈火通明、雕梁畫棟的“大宅子”驚嘆連連,這“澡堂子”可比趙老爺家的祠堂都氣派!

“綜合洗浴中心,也就是高級澡堂子。”

陸遠解開安全帶:“今晚咱在這兒歇腳,里頭能洗澡,還能吃東西。”

“在澡堂子里吃飯?”

陳小苗雖是滿心疑問,但還是乖乖跟著陸遠下了車。

剛到門口,迎賓小姐便齊齊躬身,聲音甜膩。

“歡迎光臨云頂湯泉!”

陳小苗被這陣仗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往陸遠身后縮了縮,接著放眼一打量,呆若木雞!

只見那迎賓小姐身上旗袍開叉極高,露出大片雪白的大腿,緊身的布料勾勒出飽滿的曲線,妝容精致,笑眼盈盈。

這景象,瞬間與陳小苗記憶深處某個恐懼的畫面重疊。

六歲那年她被賣到窯子,那些個倚門賣笑、招攬恩客的窯姐兒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自己剛在路上惹了陸遠不高興,難道……

“陸遠!陸遠!”

陳小苗“唰”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一手拽住陸遠的衣角往后拖。

她不敢掙扎,也不敢大聲質問,只是抬起頭,用那雙盛滿驚惶的狐媚眸子望著陸遠,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俺哪里有錯,俺可以改……恁別把俺賣咯,俺……俺以后保證少吃多干,啥活都干!

洗衣裳、做飯、掃地、暖床……俺都中!俺……俺保證乖乖聽話,恁讓俺干啥俺就干啥……求求恁別把俺賣窯子……”

陳小苗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是在嗚咽,瘦小的肩膀縮成一團不停顫抖。

她甚至不敢看那些“窯姐兒”,生怕多看一眼就會坐實自己的命運。

事情發生得始料未及,陸遠倒吸一口涼氣,頓覺頭皮發麻。

他趕緊握住陳小苗冰冷顫抖的手,又急又無奈地壓低聲音解釋:“小苗,我不是說了嗎,這里是澡堂,你想哪去了!”

“恁白糊弄俺啦!誰家澡堂長恁樣兒?還有她們穿嘞……”

陳小苗越說越怕,想起王家大丫被賣掉那天,王大爺就是騙大丫去縣城扯件新衣裳。

陸遠知道解釋無用,抬手一指:“你看,誰來窯子會拖家帶口的?”

陳小苗抬頭看去,只見一家五口男女老少齊聚在電梯前,氣氛一片祥和。

“真……真不是窯子?”

“不是,可你要再哭,小心把警察招來。”

陸遠一提“警察”,陳小苗立馬止住嗚咽,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把哭聲憋了回去,只剩下肩膀還在不受控制地輕輕抽動。

“俺……俺不鬧了……俺信恁……俺都聽恁的……”

陳小苗點頭保證,只是眼里還有些許不安和認命似的順從。

眼下陸遠就算真把她賣了,她又能怎樣呢……

陸遠看她可憐兮兮、逆來順受的樣子,心里莫名堵得慌,剛才那點煩躁也變成了無奈和心疼。

他拉著驚魂未定、滿心以為自己即將被賣掉的小可憐在前臺辦好手續,轉頭將她交給女服務員仔細叮囑。

“進去有人帶你,收好手牌和柜子鑰匙,脫下的衣服放柜子里上鎖,先去淋浴沖干凈,然后等人給你搓澡。

搓完澡換好衣服在休息大廳等我,不許亂跑!

放心,沒人賣你!”

“哦……”

陳小苗抱著袋子,茫然地點點頭,離開時還一步三回頭,眼里充滿了對未知“工作流程”的恐懼。

她跟在引路的服務員身后,一雙狐媚眼滴溜溜地四處亂瞟。

等進了浴區,熱氣蒸騰,水聲嘩嘩。

十幾個白花花的女人在池子里泡著,還有的躺在玉石板上,任由穿著短褂的大姐在身上搓來揉去,發出“嘶嘶哈哈”的舒坦呻吟。

陳小苗小臉“騰”地一下就紅透。

她學著別人的樣子,找了個沒人的淋浴噴頭,小心翼翼地擰動開關。

溫熱的水流打在身上,沖去渾身的疲乏和對陌生的恐懼。

沖完澡后她按照服務員交代,找了塊玉石板躺下,一膀大腰圓的大媽緩步走來。

“姑娘,躺好咯!”

大媽聲音洪亮,濃烈的豫州口音讓陳小苗感到熟悉和安心。

“第一回搓澡吧。”

“嗯嗯……”

“放心,大媽下手有分寸……哎喲我的娘誒!”

大媽發出一聲夸張的驚呼,停下動作,表情難以置信。

她看著搓澡巾上厚厚的、灰黑色、幾乎結成泥垢的污垢層,又看看陳小苗那瘦得脊骨凸起的后背,語氣充滿驚奇和毫不掩飾的直率。

“姑娘!恁這是打哪個煤窯里鉆出來的?還是剛從土里刨出來?恁這身上攢的‘陳年老泥’,都夠俺搓出個小人兒來了,瞧瞧這!”

陳小苗臊得恨不得鉆地縫里去,臉埋在手臂里,聲音悶悶的。

“俺昨晚洗過澡……”

“昨晚洗過澡還能搓下恁多?!”

大媽嘖嘖有聲,手下卻麻利地換了塊新搓澡巾。

“得,姑娘,今兒算你趕上了!俺保證把你搓得跟那剛剝殼的雞蛋似的!”

后續時間,對陳小苗來說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大媽手勁十足,搓得陳小苗齜牙咧嘴,感覺皮都被剝下一層。

那搓澡巾所到之處,大片大片灰黑油膩的污垢簌簌落下,在塑料膜上堆起觸目驚心的小山包。

大媽一邊搓一邊嘖嘖稱奇,還不忘跟身邊同事感嘆。

“劉姐你看這姑娘!恁瞧瞧這泥!好家伙,逃荒也沒恁夸張的吧?這得多少年沒好好洗過了?……姑娘,忍著點啊,這胳肢窩跟腿彎兒最藏泥,俺給你好好拾掇拾掇……哎喲,這腳后跟,都皴裂口子了,可憐見的,平常沒少干活吧……”

陳小苗羞得渾身發燙,只能閉眼咬牙硬挺。

隨著大媽不停發力,那層覆蓋了陳小苗一年多,近乎融入皮膚的沉重污穢被徹底清除。

大媽最后用一大瓢溫水將陳小苗從頭到腳沖個干凈,滿意地拍打起她光溜白皙的后背。

“中嘞!瞧瞧,多白凈一姑娘!”

陳小苗睜眼下地,感受著全身從未有過的輕盈和潔凈,宛若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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