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之內,熱浪滾滾,濃郁的藥香幾乎凝成實質,吸入一口都讓人神清氣爽。
林青竹身著雜役弟子的灰袍,穿梭在成排的藥柜之間,動作看似尋常,眼神深處卻閃爍著與他身份不符的精光。
這丹房,對旁人而言是宗門重地,于他,卻是一座待他發掘的無盡寶庫。
蘇晚晴將他安排在此處,名義上是協助煉丹,實則是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掩護。
每日里,他經手的藥材成百上千,其中不乏外界難得一見的高階靈藥。
他就像一塊干燥的海綿,瘋狂汲取著關于這個世界丹藥體系的知識,每一味藥材的特性、年份、炮制手法,都在他腦中構建起一座宏偉的丹道宮殿。
同時,丹房內丹師們的往來、執事們的交接,也盡收他的眼底。
誰與誰交好,誰又與誰面和心不和,這一張無形的關系網,在他心中漸漸清晰。
這一日,丹房主事柳長老座下的一名親傳弟子,要開爐煉制一批供給內門弟子的“清心丹”。
此丹能靜心凝神,是弟子們突破瓶頸時常用的輔助丹藥,需求量極大。
林青竹被指派去處理此次煉丹所需的主藥——玄冰草。
玄冰草,性寒,通體晶瑩如玉,散發著絲絲涼意。
林青竹熟練地從特制的玉盒中取出玄冰草,準備進行最后的清洗和分揀。
然而,當他的指尖觸碰到第一株玄冰草時,眉頭卻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皺。
不對勁。
這玄冰草的寒氣,似乎有些……“滯”。
并非那種純粹的、沁人心脾的冰寒,而是在極深的層次里,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陰晦與凝滯感。
若非他神魂之力遠超常人,根本無法察覺這細微到極致的差別。
他不動聲色,拿起另一株,仔細感應。
果然,同樣的感覺再次傳來。
他將神識悄然探入其中,一縷極細微、幾乎與玄冰草本身寒氣融為一體的異種能量,盤踞在藥草的經絡核心。
是“陰滯散”!
林青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陰滯散,一種極其陰毒的微量藥散,本身無色無味,混入藥材中極難被發現。
它不會立刻致人死地,甚至短期服用都毫無異狀。
但若長期服用,這股陰滯之氣便會悄無聲息地沉積在修士的丹田氣海之中,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死死鎖住真元的流轉。
久而久之,修士的修煉速度會變得越來越慢,最終在某個瓶頸前徹底停滯,終生無法寸進!
好惡毒的手段!
清心丹是內門弟子們最常服用的丹藥之一,若這一整批有問題的玄冰草被煉制成丹,分發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整個天玄宗年輕一代的根基,都將被悄無聲息地腐蝕、摧毀!
林青竹瞬間冷靜下來,額頭卻已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必須查清楚,這究竟是無心之失,還是蓄意為之!
他假作如常,一邊分揀藥材,一邊狀似無意地與旁邊一名資歷較老的雜役弟子搭話:“張師兄,這次的玄冰草品質真不錯,寒氣比上次的要足一些呢?!?
那張師兄撇撇嘴,低聲道:“那是自然,這可不是庫房里的常規貨。前幾天常規的玄冰草存量告急,是周云鶴周師兄親自送來的一批‘備用藥材’,據說是他動用自己的關系,從外面高價收來的,專門用來應急。你看,這不就用上了?”
周云鶴!
林青竹的心猛地一沉。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所有的迷霧。
他立刻明白,這絕非巧合。
他將一株混有陰滯散的玄冰草,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隨后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剩下的藥材,將那些“正?!钡男菟土诉^去。
做完這一切,他借口腹瀉,匆匆離開了丹房。
夜色如墨,林青竹在宗門僻靜處找到了正在喂養靈兔的林小七。
他沒有多言,只是將那株玄冰草連同一張寫著“清心丹,玄冰草,陰滯散,源自周云”的字條,一同塞給了她。
“小七,十萬火急,立刻親手交給蘇師姐。記住,任何人問起,你都不知道這是什么?!?
林小七看著林青竹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重重地點了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蘇晚晴的住所內,燈火通明。
當她看到那株玄冰草和字條時,平日里清冷如仙子的絕美容顏,瞬間覆上了一層寒霜。
一股恐怖的殺意從她體內迸發而出,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驟降了十幾度。
“周云鶴……你好大的膽子!”她一掌拍在桌上,堅硬的梨花木桌瞬間化為齏粉。
但下一刻,她又強行將怒火與殺意壓了下去。
她明白,這件事牽連甚廣,僅憑一株藥材和林青竹的一面之詞,根本無法將周云鶴定罪。
對方既然敢做,就一定留有后手。
若是打草驚蛇,不僅扳不倒他,反而會讓他狗急跳墻,將林青竹置于險地。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恢復了清明與銳利。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
然而,事情的發酵比她預想的更快。
次日,一紙調令,將林青竹從丹房雜役,直接召到了丹房主事柳長老的面前。
柳長老乃是宗門丹道第一人,地位尊崇,性情古板嚴苛。
他渾濁的雙眼落在林青竹身上,仿佛能看穿人心。
“你就是林青竹?”柳長老聲音沙啞,“昨日煉制清心丹,是你負責處理的玄冰草?”
“回稟柳長老,正是弟子?!绷智嘀窆泶鸬?,心念電轉。
“老夫問你,身為丹藥學徒,你可知辨別藥材優劣,最重哪一點?”柳長老的問題看似尋常,實則暗藏機鋒。
林青竹心中一動,已然明白了柳長老的試探之意。
他昨日送去的玄冰草,必然是被這位丹道大家看出了端倪。
他沉吟片刻,恭敬地回答:“回長老,弟子愚鈍,竊以為,辨藥之本,在于知其性,通其理。但于煉丹而言,最重要的一點,或許是藥材與丹火的‘相合度’?!?
“哦?相合度?說來聽聽。”柳長老
“弟子昨日處理玄冰草時,曾以自身微末的靈力稍作感應,發現那批玄冰草寒氣雖足,卻帶著一絲凝滯之感。弟子斗膽猜測,此等藥材若是入爐,恐怕與丹火相激之時,藥性難以完全揮發,甚至可能產生難以預料的異變,從而影響成丹的品質。故而,弟子斗膽,只揀選了其中靈性最為純粹的一部分上交。”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他既沒有點破“陰滯散”的存在,暴露自己遠超學徒的丹道見識,又巧妙地將自己識破問題的能力,歸結于一個雜役弟子對“火候”的樸素認知和對工作的“認真負責”。
這既合理,又顯得天資不凡。
柳長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渾濁的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他沒有再追問,只是淡淡地說道:“心思縝密,很好。你很有天賦,以后就在丹房好好學吧。去吧?!?
林青竹躬身告退,后背卻已驚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已經入了這位柳長老的眼。
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有了柳長老的“關注”,蘇晚晴的計劃便有了實施的根基。
三日后,宗門高層例行的議事大會上,蘇晚晴當著掌門和諸位長老的面,突然發難。
但她沒有直指周云鶴,而是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問題。
“啟稟掌門、各位長老,弟子近日發現,我宗丹房的藥材管理,似乎存在一些不小的疏漏。部分供給內門弟子的常規丹藥,其原料品質出現了異常波動,長此以往,恐對我宗弟子的根基造成不良影響。”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負責掌管丹房和內門弟子資源的,正是周云鶴一脈的靠山,李長老。
而周云鶴,作為李長老最得意的弟子,平日里沒少借著職務之便作威作福。
周云鶴臉色一變,立刻站了出來,義正言辭地反駁:“蘇師妹此言差矣!丹房藥材,皆有嚴格的入庫和領用流程,何來疏漏一說?你這般無憑無據地在大會上提出此事,莫不是想無中生有,故意針對我等,擾亂宗門秩序?”
他倒打一耙,直接將矛頭對準了蘇晚晴的動機,二人之間的矛盾,在這一刻被徹底公開化,擺在了所有高層的面前。
大殿之上的氣氛瞬間凝固,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火藥味。
蘇晚晴卻只是冷冷一笑,她等的就是周云鶴的激烈反應。
她看向首座的掌門,不卑不亢地說道:“弟子是否無中生有,一查便知。弟子這里,倒是有一份林青竹偶然間整理出的‘陰滯殘留檢測丹方’。此丹方煉制出的丹藥,可檢測出修士體內是否有多余的陰滯之氣。是非曲直,屆時自見分曉?!?
她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張玉簡,托在掌心。
周云鶴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陰滯殘留檢測丹方?
林青竹?
那個雜役?
他怎么會……
一股強烈的不安,如同毒蛇般纏上了他的心臟。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小看了那個不起眼的雜役,也小看了蘇晚晴的決心。
蘇晚晴的目光越過眾人,與周云鶴陰沉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充滿了冰冷的殺伐之氣。
她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只待一個最佳的時機,便要將周云鶴徹底釘死,永世不得翻身。
而那個最佳的時機,就是即將到來的,三年一度的宗門大比!
議事大會不歡而散,但風暴卻已然開始醞釀。
當天深夜,周云鶴的洞府之內,一盞孤燈搖曳,映照著他扭曲而猙獰的面容。
“蘇晚晴……林青竹……”他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兩個名字,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他不能坐以待斃!
黑暗中,周云鶴的眼神逐漸從憤怒轉為一種瘋狂的狠厲。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卷軸,緩緩展開。
上面,用朱砂寫著一列列內門弟子的名字,每一個名字后面,都標注著他們的家世、弱點和野心。
“宗門大比……呵呵,確實是一個好機會?!彼l出一聲低沉的冷笑,聲音在空曠的洞府中顯得格外陰森。
“既然你不給我留活路,”他用手指撫過那一個個名字,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那就別怪我,把這天玄宗的天,也給捅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