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外務堂,殿宇巍峨,琉璃瓦在日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卻壓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威嚴與肅殺。
林青竹站在殿前,一紙燙金的任命文書在他手中輕如鴻毛,卻又重若千鈞。
“丹藥顧問”。
多么體面的名頭,聽上去像是宗門對他煉丹天賦的無上嘉獎。
然而,林青竹心中卻明鏡似的,這四個字背后,是“控制”“監視”和“利用”的同義詞。
外務堂,執掌宗門刑罰與外派任務,是青玄宗最鋒利的爪牙,將他這么一個毫無根基的煉丹師編入此地,其心昭然若揭。
“林青竹,長老召見。”一名外務堂弟子面無表情地引路,聲音像殿外的石頭一樣冷硬。
穿過冗長的回廊,林青竹來到一間更為幽深的靜室。
柳長老正背對著他,端詳著墻壁上一副猛虎下山圖。
那老虎的眼神,隔著畫卷都透著一股擇人而噬的兇光。
“來了?”柳長老沒有回頭,聲音蒼老而雄渾,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林青竹的心上。
“弟子林青竹,拜見柳長老。”林青竹躬身行禮,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柳長老緩緩轉過身,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卻銳利如鷹,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的事,我聽說了。年紀輕輕,丹道一途卻有如此造詣,是宗門之幸。”
“弟子惶恐,不過是僥幸罷了。”
“僥幸?”柳長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這世上,沒有那么多僥幸。你的價值,宗門看到了,所以給了你應得的地位。”他向前踱了兩步,逼人的氣勢讓整個靜室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外務堂丹藥顧問,位同執事,月俸豐厚,丹方材料予取予求。這樣的待遇,多少內門弟子奮斗十年都未必能得到。”柳長老的目光緊緊鎖定著林青竹,語氣陡然轉冷,“宗門給了你一切,你當如何回報?”
來了,真正的試探來了。
林青竹頭垂得更低,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與誠懇:“弟子的一切都是宗門所賜,自當為宗門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好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柳長老點了點頭,眼神中的壓迫感卻絲毫未減,“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若忠心,宗門絕不會虧待一個天才。但若是起了別的心思……”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比任何威脅都更加令人心悸。
從柳長老的靜室出來,林青竹的后背已是一片冰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寒意。
這青玄宗,果然是一座比想象中更加華麗,也更加危險的囚籠。
回到宗門分配給他的獨立院落時,一道倩影已在月下等候多時。
“青竹。”蘇晚晴的聲音如清泉流響,驅散了林青竹心頭幾分陰霾。
她換下了一貫的華服,穿著一身素雅的青裙,更顯清麗脫俗。
“師姐,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林青竹快步上前。
“我聽說柳長老召見了你。”蘇晚晴美眸中帶著一絲擔憂,“他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只是勉勵了幾句。”林青竹輕描淡寫地帶過。
蘇晚晴冰雪聰明,豈會不知其中關竅。
她嘆了口氣,從儲物袋中取出兩樣東西。
一枚是篆刻著繁復符文的令牌,另一枚則是溫潤剔透的玉佩。
“這是我為你求來的‘獨立丹房’使用權和宗門‘自由出入許可’。”她將令牌塞到林青竹手中,“有了這個,你就不必事事向外務堂報備,可以便宜行事。那丹房也是宗門最好的幾間之一,靈氣充裕,地火精純。”
林青竹握著那枚尚有余溫的令牌,心中一暖。
他知道,這兩樣東西看似尋常,但在處處受制的青玄宗內,尤其是對他這樣一個被“重點關照”的人來說,不啻于打開了一扇呼吸的窗戶。
而能從規矩森嚴的外務堂手中爭取到這些特權,蘇晚晴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師姐,這……”
“不必多說。”蘇晚晴打斷了他,又將那枚玉佩遞了過來,“這是‘靈音玉’,一對中的子玉。你貼身戴好,若遇到無法解決的危急之事,捏碎它,我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立刻感應到。”
林青竹接過靈音玉,觸手生溫,一股暖流從玉佩傳入掌心。
他看著蘇晚晴關切的眼神,心中五味雜陳。
感激、溫暖,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復雜情緒。
他正一步步地被這位天之驕女庇護著,他的人生軌跡,已經與她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這份情,是蜜糖,也是枷鎖。
“謝謝你,師姐。”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這一句。
蘇晚晴展顏一笑,如百花盛開:“你我之間,何須言謝。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送走蘇晚晴,林青竹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那枚令牌和靈音玉小心收好。
他坐在床榻上,正準備調息靜心,眼角的余光卻猛地瞥見一道不該存在的影子。
房間的角落里,陰影如同活物般扭曲了一下,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中分離出來,仿佛他從一開始就站在那里。
林青竹瞳孔驟然一縮,渾身肌肉瞬間繃緊,但臉上卻未露出半分驚慌。
他靜靜地看著那個不速之客,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此人潛入他的房間,他竟然毫無察覺!
若對方想取他性命,他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用緊張,我若想殺你,你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黑影開口了,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兩塊砂石在摩擦。
他緩緩從陰影中走出,露出一張蒼白而俊美的臉,正是那個在丹王大會上出現過的神秘青年,夜無影。
“你是誰?”林青竹沉聲問道,暗中已經扣住了一枚剛剛煉成的“爆炎丹”。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給你一個選擇。”夜無影的目光猶如深淵,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一個離開這座囚籠的選擇。魔族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宗門只會像榨甘蔗一樣,榨干你最后一絲價值,然后將你棄之如敝履。”
他的話,如同一根毒刺,精準地扎進了林青竹心中最隱秘的痛處。
林青竹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他向后靠在床頭,姿態慵懶地反問:“哦?聽上去很誘人。那你們,又能給我什么?”
就在他開口的瞬間,他悄然發動了自己的天賦——壽命視覺!
剎那間,眼前的世界褪去了色彩。
夜無影的身上,浮現出一串代表著他剩余壽命的數字,那數字不算短,但在數字的背后,林青竹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
一股股濃郁如墨的黑氣,盤踞在夜無影的四肢百骸、經脈深處。
那不是魔氣,而是一種充滿了死寂與腐朽的陰滯之氣,如同跗骨之蛆,正緩慢而堅定地侵蝕著他的生命本源。
這種景象,林青竹再熟悉不過了!
這分明是長期、大量服用陰滯丹才會留下的痕跡!
甚至比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青玄宗長老體內的陰滯之氣都要濃重!
一個驚人的判斷在林青竹心中形成——原來如此!
所謂的魔族,所謂的正道宗門,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們都在用這種燃燒他人生命來換取力量的邪法!
這個發現讓林青竹遍體生寒。
他本以為,魔族或許是另一條出路,卻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
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又有什么意義?
夜無影并未察覺到林青竹的異樣,只當他是在權衡利弊。
他冷笑道:“我們能給你真正的自由,強大的力量,以及無盡的資源。在那里,你的才華將得到最大的尊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為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時刻提防著被過河拆橋。”
林青竹收回了目光,心中已是波瀾不驚。
他看著夜無影,就像看著一個自以為高明的騙子。
他沒有正面回應夜無影的招攬,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件事,事關重大,容我考慮考慮。”
這個回答,在夜無影的意料之中。
像林青竹這樣心思縝密的人,不可能憑三言兩語就立刻倒戈。
他點了點頭,手腕一翻,一枚通體漆黑、雕刻著詭異影紋的玉佩出現在掌心。
“這是‘暗影玉’。”夜無影將玉佩扔了過去,“三日之后,城東荒廟。來與不來,皆由你心。但你要想清楚,機會,通常只有一次。”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一縷青煙,重新融入了墻角的陰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青竹接住那枚冰冷的暗影玉,房間里再次恢復了寂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暗影玉,又看了看桌上蘇晚晴留下的靈音玉,心中一片冷然。
正道,魔道,不過是兩個相互廝殺的利益集團,而他,就是他們爭搶的“資源”。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林大師,您睡下了嗎?老朽趙德昌,有事求見。”
是趙德昌?這么晚了,他來做什么?
林青竹收好兩枚玉佩,起身開門。
只見趙德昌提著一個半舊的木箱,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外。
“林大師,這是您當初寄放在我們回春堂的一些舊物,老朽想著您現在身份不同了,這些東西或許用得上,就給您送來了。”
林青竹心中微動,接過木箱,道了聲謝。
他知道,這絕不是送舊物那么簡單。
關上門,他打開木箱,里面果然是一些他穿越之初用過的瓶瓶罐罐和幾件舊衣服。
他伸手在箱底摸索,指尖很快觸到了一層夾板。
輕輕一撬,夾板下赫然躺著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
展開信紙,上面是趙德昌那熟悉的字跡,筆力遒勁,卻帶著一絲凝重:
“青竹吾侄,你已非昔日池中之物,一遇風云便化龍。然,龍游淺灘,亦有兇險。宗門之內,人心難測,萬望小心行事。”
短短幾句話,卻讓林青竹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連趙德昌這樣的人都察覺到了危險,并用如此隱晦的方式來提醒他,可見他如今的處境,已是風口浪尖。
他將信紙湊到燭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目光在房間里緩緩掃過。
桌上的靈音玉,代表著蘇晚晴的庇護與羈絆;手中的暗影玉,是魔族拋來的毒餌與誘惑;而剛剛化為灰燼的密信,則是來自過去盟友的警示。
三條路,三股勢力,都纏繞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
什么丹道天才,什么宗門新貴,說到底,他現在最大的依仗,不還是蘇晚晴這座靠山嗎?
軟飯王之路,一旦踏上,便再無回頭路可走。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只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走得更穩,直到……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林青竹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深邃。
他拿起那枚冰冷的暗影玉,指尖在上面詭異的影紋上緩緩摩挲。
三日后,城東荒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