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是第一個被抓的。

當時他接到陳雯雯的通知要去空教室搬東西，結果剛來到門口，就發現這里一個人都沒有。

路明非感到事情有些不大對頭，但也沒太在意。

當他快步走進空教室時時，蘇曉檣立即走了過來，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說就將他往一旁拉去。

“我是來搬東西的，你……”

但看到蘇曉檣那堅毅的目光，臨到嘴邊的話又被路明非咽了下去，最終還是沒有抵抗，任由她拽著自己往前走。

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學校的花園中，放學了，此刻空蕩蕩的，蘇曉檣看著路明非，路明非也一臉平靜的回以同樣的目光。

終于，蘇曉檣先憋不住了。

“路明非！”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蠢？特別像個傻子？！”

她向前逼近一步，仰起那張嬌俏的小臉，眼眶發紅，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那輛車……還有你那些……那些……”

“你知道嗎？那天之后……我腦子里只剩下那個畫面！你站在那里，車……車像紙盒子一樣被你按停……那個人的血……”

她猛地搖了搖頭，像是想要將那恐怖的影像甩出腦子里。

“我害怕！我拼命告訴自己那是幻覺！可我……我沒辦法騙自己……”

“你到底……”

她的聲音突然哽住，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卡住喉嚨，后面的話被洶涌的情緒堵了回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路明非面無表情的聽著眼前女孩的控訴，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吐出來三個字。

“嚇到你了。”

“廢話！誰他媽看到那種東西能不害怕？！”

她狠狠一抹眼睛，擦去眼角的淚水，像是要把所有積壓的情緒都傾倒出來般，繼續說道：

“可你就只會說這句嗎？！沒事了？嚇到你了？路明非！你到底把我當什么了？路邊一棵草嗎？踩過去都不用看一眼？”

路明非終于抬起眼。

那雙平靜的眼眸迎上她的目光，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看著她強忍淚水的倔強，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曉檣幾乎以為他永遠不會開口。

然后他緩緩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害怕是對的。”

路明非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盡頭那片被夕陽染成暗金色的樹蔭。

“離奇怪的東西遠一點……”

路明非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蘇曉檣臉上，“對你有好處。”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她，轉身就要朝著來時路走去，卻感到自己的衣擺被人抓住。

蘇曉檣額頭抵著路明非有些僵硬的背脊上。

“你到底……”

蘇曉檣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壓抑的嗚咽聲，“是不是路明非啊……”

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從她的眼中滑落。

三年前生日那天，老爸的車堵在了路上，蘇曉檣在班級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實在等不下去了，就賭氣自己跑回家。

結果路上被一群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他們連這一塊絕對不能惹的人、她這個蘇家大小姐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甚至還想調戲她。

她氣得不行，趁幾人不注意，撥通了她老爸的電話，過不了多久這幾個人就會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諒。

但保鏢就算趕來也還要幾分鐘，于是她只能瑟縮在墻角，揮舞著她的書包試圖驅趕這幾個色膽包天的小混混，但這招并沒有什么效果，反而讓步那幾個小混混淫邪的笑聲更大了些。

見那幾張面孔漸漸逼近，她心里也不僅有些慌張，就在這時，那群混混背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混混領頭面色不善的轉過身去，卻吃到了迎面而來的一板磚。

一個穿著校服，身形略有些單薄的男孩，正舉著一塊板磚舞的虎虎生風。

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被幾人一擁而上按倒在地，拳腳不斷落在他的身上。

眼見又有人想對蘇曉檣動手動腳，少年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幾人，張開手臂，死死的擋在蘇曉檣身前。

拳頭落在少年單薄的脊背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只是將女孩護得更緊了些。

打了好幾分鐘，許是幾人都打的有些累了，紛紛退開。

那個混混頭子從地上撿起路明非剛剛掉落在地的板磚，就要走過來給他最后一擊，卻聽到外面由遠及近的警笛聲，幾人面色一變，頓時做鳥獸散。

好一會，少年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擦掉額角流下來的鮮血，便轉身離開了，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保鏢很快趕到了，蘇父大發雷霆，直接用了點手段把那幾個混混給找出來廢了。

蘇曉檣后來多方打聽，才知到那個少年的名字——路明非。

“那個寧愿自己挨揍也要把我護住的笨蛋……那個把我從樹枝底下推走的笨蛋……”

她忽然伸出雙手，從后面環抱住了路明非。

“你到底……是不是……路明非啊？”

路明非的身體僵硬的像是被石化了一般，身后女孩壓抑的哭聲牽動著他的神經，那些帶著血腥與疼痛的畫面又再次被她的淚水從記憶深處沖刷出來。

那個擋在陌生女孩身前、咬著牙不吭一聲的蠢貨……確實是他。

良久。

久到她環抱的手臂因為疲憊而微微顫抖，久到梧桐樹的陰影又拉長了一寸。

終于，一聲仿佛抽空了全部力氣的嘆息，從路明非嘴里間逸出，那緊繃的肩線也緩緩地垮塌下來。

路明非的聲音帶著些疲憊，卻又像是終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擔子：“……是我。”

蘇曉檣的嗚咽再也壓抑不住，演變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仿佛要將這幾天的恐懼、委屈、不可置信和失而復得的惶恐，連同三年前那條黑暗巷子里的無助與感激，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

路明非沉默著，抬起那只僵硬的手，輕輕落在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上。

“路明非……”

她叫著路明非的名字，一字一頓，“那天……你流了好多血……他們打你……你都不吭聲……”

“疼也不說，怕也不跑……挨揍要護著別人……”

“你這個……大笨蛋！”

路明非將她的手撥開，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在她狼狽卻執拗的臉上停留了很久，那雙總是明亮張揚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氤氳的水光，樹蔭被風拂過，沙沙作響。

最終他只是抬起手來，笨拙的幫蘇曉檣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許久，路明非才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語調:“別哭了。”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妝花了。”

蘇曉檣發出一聲模糊的抽噎，然后帶著點羞惱地回了他一句：“……要你管！”

路明非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換了個方向。

“走了。”

夕陽沉得更低了，陳雯雯坐在空教室里，雙手托著臉，看著窗外的晚霞。

“路明非怎么還沒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