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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墨香與暗影

第四章墨香與暗影

林默的舊書店,取名“墨痕齋”。沒有鞭炮,沒有花籃,只在擦亮的玻璃櫥窗里,整齊地碼放了幾排品相尚可的舊書,幾份新出的《申報》、《大美晚報》和《生活周刊》擺在顯眼處。店堂里,舊書架散發著淡淡的樟腦和紙張霉變混合的氣息,幾張修補過的藤椅圍著一張缺角的榆木方桌,算是給顧客歇腳的地方。清冷,簡陋,卻透著一種刻意為之的低調。

午后,陰云低垂,空氣濕冷粘膩。林默正俯身整理書架底層一摞蒙塵的線裝書,門上的銅鈴輕輕一響。他直起身,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約莫二十歲上下,穿著半新的陰丹士林布旗袍,外面罩著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開司米毛衣。短發齊耳,襯得一張臉素凈清秀,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她手里捧著幾本用舊報紙仔細包好的書,神情帶著一種學生氣的拘謹和不易察覺的警惕,目光快速掃過略顯空蕩的店堂,最后落在林默身上。

“先生,您這里…收舊書嗎?”聲音清亮,帶著江南口音的柔軟,但吐字清晰。

林默放下手中的撣子,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收的。小姐請進?!彼⒁獾剿踔臅?,包得異常仔細,報紙邊緣都折得一絲不茍。

女子走進來,帶著一股清冷的室外空氣。她沒有立刻把書遞過來,目光在書架上逡巡,似乎在尋找什么。她的視線掠過那些經史子集、通俗小說,最終停留在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書格。那里放著的,是林默特意挑出來的幾本有關邊疆地理、時局評論的舊書,夾雜著幾份過期的、談論東北局勢的雜志。

“先生這里的書…倒是有些意思?!彼p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撫過一本講述蒙古地理的舊書封面。

“胡亂收的,混口飯吃?!绷帜粍勇暽疽饬艘幌滤种械臅靶〗阋氖鄣模沁@些?”

“嗯。”女子這才將書放在柜臺上,小心地解開舊報紙。里面是三本書:一本是鄒韜奮主編的《生活》周刊合訂本,紙張已經泛黃卷邊;一本是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封面磨損嚴重;還有一本,竟是斯諾的《西行漫記》(即《紅星照耀中國》)英文原版,雖然舊,但保存尚好。在那個年代,這三本書擺在一起,本身就帶著強烈的、不言而喻的傾向。

林默的心微微一動。他拿起那本《西行漫記》,手指拂過略顯粗糙的封面?!斑@本書…現在可不多見了?!彼Z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清澈而直接:“家里長輩留下的,放著也是積灰。先生看著給個價就行?!彼龥]有回避林默的審視,但也沒有多余的解釋??諝饫飶浡环N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張力。

林默沉吟片刻,給出了一個遠高于廢紙、卻又遠低于書籍本身價值的價格。他需要這個窗口,也需要判斷。女子沒有討價還價,爽快地點頭:“可以。”她接過林默遞來的幾張毛票,仔細折好放進隨身的布包里。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目光再次掃過書架,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先生這里…有《申報》的號外嗎?關于東北馬占山將軍的?!?

“前幾天有,賣完了。”林默答道,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不過新到的《生活周刊》上,有篇評論寫得不錯?!彼噶酥腹衽_上的新刊。

女子拿起那本周刊,快速翻到某一頁,掃了幾眼,嘴角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爸x謝先生。”她付了錢,將周刊仔細收好,微微頷首,轉身推開店門。銅鈴又是一聲輕響,清瘦的身影很快融入辣斐德路陰沉的午后。

蘇婉清。這個名字在林默心頭浮現,帶著某種宿命般的預感。他拿起那本英文版的《西行漫記》,指腹摩挲著封面上的紅星。這絕不是一次偶然的寄售。她是試探?還是…某種信號的開端?這間小小的“墨痕齋”,似乎正被無形的手,拉入更深的漩渦。

他剛把三本書歸類放好,門上的銅鈴突然發出一陣急促而粗暴的亂響!店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兩個穿著深藍色巡捕制服的身影闖了進來,皮鞋重重地踏在剛擦凈不久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泥印。為首正是沈硯之手下那個年輕巡捕,一臉不耐和公事公辦的冷漠。另一個巡捕身材壯實,眼神兇狠,手習慣性地按在腰間皮套上。

“查店!”年輕巡捕聲音硬邦邦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店堂,“誰是老板?”

林默心頭一緊,面上卻迅速堆起生意人常見的惶恐和謙卑,快步從書架后繞出來:“是我,長官。小店剛開張,不知……”他話沒說完,就被粗暴打斷。

“少廢話!站一邊去!”壯實巡捕呵斥道,目光已經盯上了柜臺后面那扇通往狹窄后間的小門。他一把推開林默,徑直走過去,用力拉開了門。后間很小,只堆了些雜物和未及整理的舊書。

林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那幅被他用油紙仔細包裹、藏在一堆舊賬本下面的王翚《溪山無盡圖》!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后背。他強迫自己穩住呼吸,目光緊緊追隨著壯實巡捕的動作。

壯實巡捕在里面粗暴地翻檢著,舊書被扔得到處都是,灰塵騰起。他踢開一個破紙箱,扒拉了幾下蒙塵的賬本,動作粗魯,顯然目標明確,并非漫無目的。林默的手在長衫下緊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完了……他幾乎能預見到那卷軸被翻出、被抖落塵埃的瞬間。沈硯之的警告,顧阿四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鐵索,纏繞上來。

就在壯實巡捕的手即將扒拉到那堆舊賬本時,門口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小周,里面有什么?”

是沈硯之。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店門口,深藍色的制服熨帖平整,帽檐下的目光平靜無波,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和臉色發白的林默,最后落在后間門口。

那壯實巡捕——小周——動作一頓,回頭道:“報告探長,還沒搜完!這后面堆了不少破爛,鬼知道藏著什么!”

沈硯之緩步走進來,皮鞋踩在地板上,聲音不大,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他走到后間門口,朝里瞥了一眼?;璋档墓饩€下,雜物堆積,塵土飛揚。他的目光在那些被翻亂的舊賬本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一堆陳年賬本和舊書,能藏什么?”沈硯之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查案要動腦子,不是拆房子。外面看看就行了。”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小周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但在沈硯之的目光下,還是悻悻地收回了手,嘟囔著:“是,探長?!彼肆顺鰜恚莺莸闪肆帜谎?。

沈硯之不再看后間,目光轉向林默,那審視的意味又回來了:“林老板,生意剛開張,手腳要干凈。租界有租界的規矩,不該碰的東西,別碰。不該沾的人,”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也離遠點。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多謝探長提點!”林默連忙躬身,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微顫,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沈硯之那最后瞥向后間的一眼,絕非無意。他看到了?他為什么阻止?

沈硯之沒再說什么,轉身帶著兩個手下離開了墨痕齋。銅鈴在粗暴的關門動作下,發出一陣刺耳的亂響。

林默靠著冰冷的柜臺,大口喘著氣,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后間那堆舊賬本下,那卷薄薄的絹帛,此刻重逾千斤。沈硯之的警告言猶在耳——“不該沾的人,離遠點”。他指的是蘇婉清?還是顧阿四?或者兩者皆有?他剛才的出手,是警告?還是……某種晦澀不明的保護?

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就被更深的寒意覆蓋。巡捕的搜查絕非偶然。沈硯之像一只盤踞在蛛網中心的蜘蛛,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這幅古畫,這個小小的書店,已然成了風暴眼中的孤舟。

他定了定神,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后間?;璋档墓饩€下,灰塵還在飛舞。他蹲下身,手指有些顫抖地拂開那堆被翻亂的舊賬本,露出下面用油紙包裹的長條狀物體。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抽出來,緊緊抱在懷里。冰冷的紫檀軸頭隔著油紙和薄薄的衣衫,貼著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店門又被輕輕推開了。林默悚然一驚,猛地抬頭。

門口站著的不是巡捕,而是一個穿著短褂、獐頭鼠目的年輕人。他探頭探腦地往里張望,看到林默,咧嘴露出一口黃牙,聲音帶著流氣:“林老板?我們顧四爺有請,讓您過去‘喝杯茶’?!彼选昂炔琛眱蓚€字咬得格外重。

林默抱著畫卷的手驟然收緊。前腳巡捕剛走,后腳顧阿四的人就到了。這杯“茶”,恐怕是鴻門宴。窗外的天色更加陰沉,濃重的烏云沉沉壓下,一場醞釀已久的冷雨,終于淅淅瀝瀝地敲打在墨痕齋新擦亮的玻璃窗上。雨滴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辣斐德路的光影,也模糊了前路所有的方向。懷里的古畫冰冷依舊,巡捕的警告冰冷刺骨,顧阿四的“邀約”更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刃。這杯茶,是去,還是不去?去了,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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