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相見恨晚”的情，對象叫“月光水岸”，隔著千山萬水，在屏幕那頭。按面瓜以往的性子，頂多也就是心里頭嘀咕嘀咕，可這回不一樣了，家里頭那點事兒像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也扎破了他那點“面”勁兒。他生平頭一回，有了點“豁出去”的膽氣，當然，這膽氣是窩在工棚里，對著發(fā)亮的電腦屏幕攢起來的。

他和“月光水岸”聊得火熱。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從單位食堂的糊粥，到工地新來的包工頭老伍那口濃重的方言。面瓜覺得，屏幕對面這個女子，是懂他的，懂他那些在老婆那兒是“犯軸”，在領導那兒是“不靈活”的彎彎繞繞心思。她夸他“有才情”、“重情義”，好聽的詞兒一套一套的，聽得面瓜心里那叫一個舒坦，比他當年解開了單位那個卡了三年的技術瓶頸還要痛快。他開始覺得，這千里之外的網絡那端，有他的溫柔鄉(xiāng)。

男人心里一舒坦，就容易大方。面瓜的“大方”勁兒，在虛擬世界里也發(fā)揚光大了。“月光水岸”說想聽他唱歌，他立馬下單買了套像樣的麥克風；她說直播間缺個“守護騎士”，他二話不說，工資卡里那點好不容易攢下的“私房錢”，就變成了屏幕上嗖嗖飛過的火箭、跑車。面瓜看著那滿屏炫目的特效，仿佛看到了“月光水岸”驚喜的笑臉，心里頭那點被生活虧欠的憋屈，似乎真被這虛擬的豪氣沖淡了些。工地的工友看他對著手機屏幕傻樂，問他：“面哥，撿著寶了？”面瓜嘿嘿一笑，挺起胸脯：“紅顏知己，你不懂！”

可這“知己”的代價有點大。沒倆月，面瓜那點積蓄就見了底。正巧，工地上有個急活兒，需要一筆備用金先墊付材料款，領導知道面瓜這人實誠、不貪，也“好說話”，就把這差事交給他了。錢打到面瓜卡上，數字不小。面瓜盯著卡里的余額，又看了看“月光水岸”直播間里那新上架的、閃著光的“夢幻城堡”禮物包。他心里頭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說“這錢動不得！公家的！”另一個聲音，帶著“月光水岸”昨晚那句軟糯的“哥哥，我想看你當榜一”的誘惑，小聲嘀咕：“就周轉幾天，發(fā)了工資立馬補上，神不知鬼不覺…她開心了，比啥都強。”

面瓜那顆被“知己”捂熱乎的心，最終還是偏向了“月光水岸”。手指頭一點，那“夢幻城堡”就轟轟烈烈地砸進了直播間，瞬間把他頂上了榜一?！霸鹿馑丁痹阽R頭前激動得聲音發(fā)顫，連聲喊著“謝謝面瓜哥哥！愛你喲！”面瓜坐在工地的鐵架床上，心砰砰直跳。這感覺，比他在單位辦公室電腦上偷偷打游戲還刺激。

然而，工地上的事兒，就跟那河里的魚似的，看著平靜，底下暗流涌動。材料商那邊突然出了岔子，急需那筆墊付的款子救急，催命似的催到了領導那兒。領導一個電話打到面瓜這兒，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厲。面瓜腦子“嗡”的一聲，汗珠子當時就下來了。他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語，那點小聰明在真金白銀面前，徹底蔫了。

事兒，終究是捂不住了。領導氣得在電話里咆哮，罵他糊涂，罵他辜負信任。單位里風言風語也起來了，說他“看著老實，膽子賊大”，“網戀上頭，把公款都搭進去了”。面瓜這回是真慌了，比當年發(fā)現老婆網戀還慌百倍。他蹲在工地臨時搭建的水泥臺階上，看著遠處灰蒙蒙的山，想起老家城南那條清澈見底，游著蝌蚪和小魚的小河。他覺得自己就像當年玻璃缸里那些小魚，自以為聰明地換了水，加了草，結果缸還是那個缸，水卻不是那河水了。他這缸“水”，是徹底渾了。

更讓他臊得慌的是，單位里那幾個平時跟他嘻嘻哈哈、蹭他吃喝的女同事，看他的眼神也都變了，帶著點憐憫，又帶著點嘲諷，“看，傻了吧”。倒是有個剛畢業(yè)分來項目見習的小姑娘，偷偷給他發(fā)了條信息：“面哥，我這兒還有點錢，你先應應急？”面瓜看著手機屏幕，心里頭五味雜陳，比喝了工地食堂隔夜的酸辣湯還難受。

千里之外的“月光水岸”，頭像還亮著，可面瓜看著，卻只覺得那光，刺眼得很。（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