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

霍雨浩至今仍能清晰回憶起師父蘇爾特洛奇那懶洋洋的語調，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我一直都在追求力量，那種能憑一人之力，掀翻所有陰謀詭計的絕對力量。但是啊，這條路走到這一步，我居然開始有些擔心了——擔心起無聊?！?

彼時的蘇爾特洛奇，正坐在被他一腳踩碎的星球殘骸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一縷跳動的深淵能量。

“當我尋訪過所有自詡的強者，將他們引以為傲的一切都踩在腳下之后，我就再也沒有目標了。書里是怎么寫的來著？‘遠方的尺度是隨著心變化的。我的心略大于整個宇宙?！?！當整個宇宙都成了我門前的草坪時，往后能見的，便只剩下兩窩螞蟻爭食的無趣戲碼。到那時，我一定是在度過我百無聊賴的壯年吧。”

他的話語輕描淡寫，卻像一把淬毒的尖刀，捅進了兩個孩子最深沉的恐懼里。

“所以我曾經認真考慮過，要培養自己的弟子。等到他們瓜熟蒂落，我再親手來采摘，尋找一點久違的樂趣。你們，就是第一和第二個試驗品?！?

蘇爾特洛奇站起身，俯瞰著他們，眼神如同神明俯瞰塵埃。

“所以，別搞錯了。我救你們，不是善心大發。我教你們，是想讓你們變得足夠強，強到有一天能站在我的面前，讓我感受到一絲……哪怕只是一絲威脅。”

“等到你們出師離開之后，我再也不會當你們是我的弟子。我會奪走你們的一切，我給你們的、你們自己找到的、你們身邊與你們無關的……通通毀滅。用你們最刻骨的絕望，來點燃我們之間最絢爛的戰斗?！?

這不是為了鞭策他們進步而說出的謊言。對這個男人來說，情感本身就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曾說過，只有圈禁無謂的情感，殺死脆弱的自我，完全成為身體的主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強者，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師徒長情。

師父總有一天會和自己與姐姐刀劍相向。

霍雨浩知道，也明白。

但他從沒想過，這一天會來的如此快，如此的突然。

那一天，師父突然召集了他們兩人。

已經完全拋棄人類身軀的他，化作宇宙中橫跨幾百光年的巨物。他睜開如白矮星般巨大的眼球，光芒刺破了永恒的黑暗，注視著懸浮在虛空中的兩個渺小身影。

他宣布，兩人都擁有了駕馭力量的資格。而從現在起，他將不會再教他們任何東西。

“如果你們想要在追尋力量的道路上更近一步，就必須找到自己的路，而非一味模仿我。賦予兇獸以獠牙，如果它不能自己狩獵，那將毫無意義?！?

這句話在兩人心中如同一記重錘砸下。

霍雨浩抬起頭，那雙被深淵侵染的黑紫色眼眸直視著師父那顆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巨眼。

“所以，師父是讓我們單獨行動，去游歷一番嗎？”

那雙巨眼的視線瞬間聚焦在了霍雨浩身上，無形的壓力讓周圍的空間都開始扭曲。

“對于你姐姐絲柯克而言，是這樣的。她有她的旅程與使命。但你，霍雨浩，你的路，不在這里，不在這個世界，更不在這片宇宙之中?！?

“什……什么意思？”

霍雨浩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師父的話語中透著一股他無法理解的終結意味。

但蘇爾特洛奇顯然不想解釋更多。

剎那間，無盡的深淵能量凝聚成一只手，一只握著開天巨劍的巨手。

然后，迅速向霍雨浩的方向斬下！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連思維都無法跟上。當霍雨浩的戰斗本能咆哮著讓他抽出武器防御時，那巨劍已經來了。

劍鋒所指，前方橫跨數十萬光年內的星辰，如被狂風吹滅的燭火，悄無聲息地黯淡、崩解。那股毀滅一切的威壓，并非作用于身體，而是直接碾壓在靈魂之上。

霍雨浩全身的深淵能量在瞬間沸騰，黑紫色的光焰從他重塑的軀體中噴薄而出，在他面前構成一面又一面漆黑的盾牌。

然而，無用。

盾牌在接觸劍鋒的瞬間就化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

他凝聚起畢生所學，將力量壓縮成一道貫穿虛空的漆黑光矛，迎向那毀天滅地的劍刃。

轟！

沒有聲音，只有一片純粹的、吞噬萬物的白光。

在師父如此強大的力量面前，自己僅僅只堅持了一刻鐘。不，或許連一刻鐘都沒有。時間的概念在那一擊下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的防御，他的反擊，就像螳臂當車，被那巨劍連帶他身后數十個恒星系，一起劈個粉碎！

“雨浩！”

絲柯克看到這一幕，那張早已冰封了所有表情的臉上，久違地露出了純粹的恐懼。

她嘶喊著，想沖過去，想去拯救那個與自己相依為命三百年的弟弟。

但一股由師父塑造的透明能量高墻，不知何時已橫亙在他們之間。

她用盡全力，將深淵之力化作最狂暴的雷霆、最鋒利的冰刃，瘋狂地轟擊著那道看不見的壁壘。

可那壁壘紋絲不動。任由她如何攻擊，都半點不得寸進。

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看著霍雨浩的身軀，在那近在咫尺的空間中，被白光吞噬，一點一點地消散，化為宇宙的塵埃。

在霍雨浩意識徹底消散的前一刻，師父那帶著一絲期待與瘋狂的聲音，清晰地在他靈魂深處響起。

那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又蘊含著足以點燃整個宇宙的狂熱。

“霍雨浩，我的弟子啊，你在你的故鄉，那個名為斗羅大陸世界的命運尚未走完?！?

“回去吧，去完成你那被中斷的、渺小的命運，超越它，然后踐踏它！”

“我會給你時間，讓你去重新建立你所在乎的一切——親情、友情、愛情……”

“然后，我會在你最幸福的那一刻降臨，將它們全部焚燒殆盡?！?

“別讓我失望，我期待著與一個真正強大的你，酣戰一場。”

……

三百年的記憶如潮水般退去。

霍雨浩僵在原地，冰冷的夜風吹過，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只有一股從骨髓里滲出的惡寒。

他明白了。

這次歸來，回到三百年前，根本不是什么奇跡。這是師父的手筆，是他那毀天滅地的一劍撕裂了時空，將他的靈魂硬生生塞回了這具幼小的軀殼里。

而那句話，是詛咒。一個他深知絕無虛假的詛咒。

師父言出必行，他說會來，就一定會跨越世界的屏障，降臨于此。然后，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將這個世界，將他剛剛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母親，將他所有珍視的一切，都徹底毀滅。

巨大的恐懼與無力感，如深淵般將他吞噬。他甚至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旁邊的草叢傳來一陣窸窣聲。兩只肥碩的野兔鉆了出來，警惕地聳動著鼻子，低頭啃食著嫩草。

這微小的動靜將霍雨浩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他面無表情地彎腰，從地上撿起兩顆石子。

體內的深淵之力應念而動。

下一秒，一股撕心裂肺的灼痛順著經脈轟然炸開，整條右臂仿佛被灌入了滾燙的巖漿。

霍雨浩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但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得可怕。他任由那紫黑色的力量附著在石子上，手腕一抖，石子化作兩道殘影。

噗！噗！

兩只兔子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精準洞穿，倒地斃命。

霍雨浩沒有去看獵物，只是低頭凝視著自己那只仍在劇痛的手臂。

這具身體，太弱了，完全無法承載深淵的力量。

若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斬斷自己的四肢，用深淵之力重塑一副無知無覺的完美軀體。

但現在……

他內視己身，那浩瀚如星海的深淵偉力，此刻卻只剩下涓涓細流。

超過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力量，都被一道無形的枷鎖死死封印。

師父設下的禁制？

不，這不像他的風格。蘇爾特洛奇想要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而不是虐殺一個被束縛的弱者。

他閉上眼，將意識沉入體內，仔細感知那股封印的源頭。

那并非某個具體的術式或者符文，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浩瀚磅礴的壓制力。

這股力量……來自于腳下的大地，來自于拂過臉頰的微風，來自于這個世界的一呼一吸。

霍雨浩猛然睜開雙眼，瞳孔驟然收縮。

這股壓制，竟然來自這個世界本身！是斗羅大陸的天地規則，在排斥并封鎖著不屬于它的力量！